朗銘上前仔細端詳着三封書信,筆迹一模一樣,言辭間一些微末的細節也和主子平時說話的語氣一模一樣。
見朗銘搖頭,蕭允碩也沒有為難他,繼續道,“可是,我娘瞧出來了!”
模仿得再像,也有模仿不到的地方。前世都是寫硬筆,這種習慣不是一朝一夕可改的,所以他的字才會練了那麼久都不見成效。
書法沒有那麼多提按頓挫,更注重結構,兩兩結合他如今的字更有幾分瘦金體的味道。
可這位模仿者顯然不是。所有的信,一式兩份,一份給許言栀送去,一份留底。
受傷後他下筆略顯虛浮,字的風骨尤在,卻更為飄逸。
“告訴府醫,明日藥量加大,讓右手盡快複原!”本來為了緩解痛苦,一個半月的療程被拖到兩個月。現在又為了早日打消許言栀的疑慮,将原本一個半月的療程縮短成一個月。
蕭允碩隻有一個要求,他的身體不能留下任何暗傷!
得到消息後陳府醫的胡子都氣歪了,“原本的你都承受不住,現在還要加大藥量,簡直胡鬧!”
隻可惜,他并沒成功勸住蕭允碩。他們二人也算熟識,蕭允碩起步的藥浴方子、後面練字的凍瘡、練武的暗傷都是這位陳府醫一手看顧的。
陳府醫親眼看着這孩子長大,算下屬也算長輩,他知道自己拗不過蕭允碩,不過該罵還是要罵。
碧落齋
許言栀在蕭允碩走後,就那麼枯坐在那裡,手裡拿着上個月從莊子上傳回來的書信。
書信寫得很用心,遣詞用句、語氣、字體一切都和她的孩子那麼像,可偏偏就不是她孩子寫的。
想到剛才蕭允碩刻意露出的左臂,以及那些僞造的書信,顯然這封書信僞造時,她兒子不僅不能提筆,甚至人可能都不是清醒的。她再也忍不住痛哭起來,撕心裂肺的哭聲甚至驚動了章嬷嬷。
她想讓自己的兒子顯赫,榮耀加身,卻并不想他因此勞累、受傷、流血。
她不願意看到他的懂事乖巧,她想看到蕭允碩發自内心,肆意歡快地玩鬧,即便是作惡多端為非作歹,她也心甘情願為其收拾所有爛攤子,唯獨不願蕭允碩如此懂事,體諒她的不易。
她想,如果這個孩子普通,甚至是愚笨,這樣蕭翎是不是就能把她的孩子還回來。
隻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更何況如今是箭矢自己找準了方向。
養傷時,也發生了幾件大事,六鎮邊境,蕭三爺率兵出擊突厥下落不明,消息傳回邺城一片嘩然,皇帝當衆問責永安侯。
嗯…問責倒是問責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屋内,鄭圳一身素色家常鍛錦長袍,長發高高束瞧起來像極了一個文弱書生,此時眉眼舒緩與蕭翎緊鎖的眉頭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存中,此行非我不可!”鄭圳認真地看着蕭翎,他早已下定決心。
蕭翎眉頭緊鎖,分析道,“中書令的存在,算是斷了武将晉升的可能,如今六鎮人心浮動,他們想要兵不刃血地分解六鎮,你…”
“所以才非我不可啊,咱們兵馬充足,權力、地位什麼沒有?唯獨缺一個師出有名!”鄭圳知道蕭翎要說什麼,直接打斷他的話,“誰去都沒有我合适!”
蕭翎擡眸,滿是不贊同,“師出有名的機會很多,不是非此不可!”
“可…能殺信陽侯的機會隻有這一次!”鄭圳坐在那裡,就那麼擡頭望着他,目光堅定。
當年那人還不是如今顯貴的信陽侯,而是前朝護國将軍鄭進良的親軍。那時鄭将軍軍功顯赫,已經是封無再封的地步。魏康帝擔心鄭将軍謀反,便聯合鄭将軍親軍伊傑誣陷鄭将軍叛國。
伊傑靠着出賣鄭将軍被魏康帝賞識,一路提拔,頗受重用,最後還被魏康帝臨終托孤。魏宣帝登基後更是拜其為太保,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蕭家圍困大魏都城晉陽時,伊傑又出賣魏宣帝,拿着晉陽的布防圖投靠如今的崇熙帝,最終官拜信陽侯。
而他就是鄭進良的兒子,鄭圳緩緩起身,父親的音貌早已模糊,但是複仇的心沒有,“為父報仇,手刃仇敵,是鄭家子應該做的!”
蕭翎猛地起身,怒喝道,“你應該做的是建功立業,光大鄭家門楣,重振鄭将軍雄風,而不是讓自己身處困境,以身犯險!”
鄭圳歪着腦袋,思慮良久,眨眨眼,“我也沒說,我要去以命換命啊!”
他十歲慘遭家中聚變,流放六鎮,那年他妹妹才三歲。為了養活妹妹,六鎮最苦最累的活他都幹過。被人打,被人罵,被人折辱,好不容易磕磕絆絆長到十二歲。
突厥進犯,他妹妹受驚起了高熱,為了他和妹妹活着,他自己把自己賣了,買主就是蕭翎。
是買主也是救世主。
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兩人,一個是他相依為命的妹妹,一個是他的神明蕭翎。
“你妹妹呢,她如今正是議親需要你撐腰的時候!”蕭翎的問題直中要害。
鄭圳神情微變,随即苦笑,擡頭望着蕭翎,聲音較以往低沉許多,“入永安侯府,我隻求你保證她活着!”
入永安侯府是妹妹一直想要的,這是他身為兄長唯一能做的。
“如果可以,讓她留下一個子嗣,姓鄭!”
“到底出了何事!” 蕭翎擰眉,語氣愈發沉重,随之鄭圳笑着起身離開,“能出什麼事呢?不過是留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