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清漪知道今日的端午宴遍邀群臣,因此囑托她們給她穿身和婉謙卑的衣裳就行。
雲和阿月攜着崔清漪的手,雀躍道:“這玉佩跟姑娘的這身衣裳真搭,倒像是湖面泛起了陣陣漣漪。”
崔清漪知道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微微笑着,提醒道:“今日入宮,須更謹慎些。”
兩人整理好笑容,端莊點了點頭。
“走吧。”
日光含着團扇蒙上了她的眼睛,照在她朝霞映雪的臉上,她眸底深邃,卻笑意盈盈。
她剛走出門,便看見了蕭綏在等她。
崔清漪緩緩而至,青衣翩翩,像一池清泉中,被風驚動了含苞待放的荷花。
蕭綏收回眼光,慢條斯理地将她扶上了馬車。
待坐定後,崔清漪悄悄瞥了一眼蕭綏。
沒想到他穿着這身衣裳倒顯得更溫潤了,看着也讓人賞心悅目。
“想看就大方的看。”
蕭綏扭頭,一雙深情的眸子鎖住了她的動作。
“誰想看啊?!”崔清漪見狀也扭頭,盡量避開他那熾熱的眼神。
蕭綏勾唇,握住了她的手,很淡的笑了一聲。
風從車簾外進來,眼前的香囊也兜兜繞繞的散着香。崔清漪悄悄扭過頭,去瞥他的手,心中嘀咕道:倒是會做面子活。
馬車坐久了,倒有些累,再定睛從窗外望去,已經換到了宮門處。
不多久,兩人便來到了宴席上。
此次端午宴會設在了群芳園,園内種了許多牡丹,這些牡丹花據說是從前宮裡的一位娘娘種下的,從遠處看層巒重疊,如同煙霞。
梁貴妃早早地命花房的人,小心呵護這些嬌俏牡丹,牡丹的花香被風輕輕吹散,整個園子便都是此香了。
高陽王始終陪在皇帝身側,昭慶公主則跟在另一側和梁貴妃有說有笑,這四人緩緩而至,十分親密。
太子纏綿病榻,前些日子還中了毒,太子妃在東宮照顧太子,兩人便都沒有來。
此情此景,倒顯得蕭綏和崔清漪像一對外人。
“兒臣給父皇請安。”
話畢,蕭綏冷着眼神抽出一個笑,崔清漪則是依舊端莊微笑。
見皇帝微微點頭,蕭綏便牽着崔清漪的手走向了他們該坐的位置。
崔清漪偷偷瞄了他一眼,她知道,他心裡是有些難受的。
畢竟,自己的親哥哥纏綿病榻,自己的母後郁郁而終,這般熱鬧的筵席,他定是會觸景生情。
但她不知道的是,剛剛的蕭綏牽她的動作,讓東都的一些世家小姐都錯愕住了。
“這兩人不是沒感情嗎?這怎麼回事?”
“誰知道呢?一看就是崔清漪故意的。”
“不一定吧,我記得他們剛賜婚的時候,崔清漪在家裡鬧的生了場大病,最後不得不答應了。如今看來,兩人倒十分恩愛......”
那姑娘挑着眉,諷刺道:“那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讓王爺可憐她。”
“噓,她看過來了。”
崔清漪坐下後便注意到了對面人的視線,她故意擡頭回看她們,沒想到,那些人卻悄悄地低下了頭。
崔清漪覺得好笑,于是她轉而去望着那些牡丹,心下卻想:如今這牡丹盛開,一颦一笑皆是風趣,可若日後凋零,豈不是和其他花一樣,落入凡塵。
“看什麼呢?這麼出神?”
蕭綏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想,崔清漪側着臉,悄悄說道:“剛剛我在想,這牡丹傾城又名貴,倒是讓人羨慕。”
他并未回答,隻是笑笑。
從前母後最愛牡丹花,母後的一生也如同這牡丹花一樣。
一樣轟轟烈烈的生。
一樣落寞無奈的死。
誰會羨慕這樣的結局?
蕭綏忽而将崔清漪的手拉過來,感受着來自她手心的溫度,淡然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切。
“牡丹雖好,終須綠葉扶持。[3]”
崔清漪心頭一凜,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于是接着他的話繼續說道:“世間萬物,各有各的緣法,不管是牡丹還是綠葉,隻要舒心地活着,那就是很值得的一生。”
蕭綏下意識看了崔清漪一眼,看她莞爾一笑,眼中純澈,不自覺加重了手上的力氣。
她是懂他的。
夜幕低垂,燈火通明,宮廷的樂師們依舊在唱着阖家團圓的曲調。
坐在高座的皇帝和貴妃笑聲綿綿,座下的高陽王和大臣門倒是你一言我一語,絲毫不顧及他人的情緒。
可所謂“金玉在外,敗絮其中[4]”。
崔清漪從前在揚州時,便知道這位高陽王,仗着皇帝和母親的寵愛,行事作風有時都越過了太子的規格。
皇帝聽聞這些事,不僅替他遮蓋,甚至還想立他為太子。
實在可笑。
可若這樣,那太子中毒,應該不是高陽王做的了。他應該沒那麼蠢吧,蠢到送去個把柄。
不是他,那會是誰?
該不會是蕭綏吧?!
崔清漪輕微搖了搖頭,思忖片刻,腦海裡閃過一個可怕想法。
是......太子?
她深吸一口涼氣,懷疑的眼神望向蕭綏的方向,心中不由得打起了鼓,蕭綏知道嗎?
崔清漪淡笑着,看着他們說話的身影,忽然體會到了從前在書中看到的話——最是無情帝王家。[5]
見徐懷瑾起身,崔清漪這才想起今日來的目的,忙裝作不經意心悶去後池走走,可還未走出群芳園,便被梁貴妃的聲音拉了回來。
“清漪這般急,是要去哪?”梁貴妃将視線落在她身上,瞧得她脊背陡然生出駭意。
崔清漪不好再往前走,隻得轉過身溫和道:“參見貴妃娘娘,清漪心悶,想去後池走走,疏散疏散心結。”
梁貴妃默默地看着她行禮,故意歎了口氣:“你這孩子,快起來!都是一家人,喊什麼貴妃不貴妃的。”
“不如陪我去後池走走?”這話聽似請求,實則确實命令,崔清漪不得不從,隻得點了點頭,扶她走去。
一路沉默,伴着花香,到讓崔清漪覺得貴妃是個不錯的人。
可到了後池,她卻有了悔意。
隻見那梁貴妃灼了自己一眼:“如今朝堂這形勢,你這麼聰明,想必也看的很清楚了吧。”
“清漪愚鈍,不知貴妃娘娘是何意?”崔清漪心中冷笑,口氣卻十分謙卑。
“意思就是,想要保命,就别摻和徐家的事。前些日子,你不僅去高陽王府見了徐絡婉,晚上還和老三去徐家見了徐懷瑾,你們的意思又是什麼呢?”
“娘娘是懷疑我家王爺拉攏徐家?”崔清漪這才明白她喊住自己的原因。
“定王妃果然是個聰明的。隻是有一點,本宮想不清。你當時為何會舍了徐家,轉而答應了賜婚呢?”
“娘娘謬贊了,聖上賜婚,臣女不敢違抗聖旨,更不敢因此拉攏徐家。況且,我與那徐公子從前隻見過一面,卻不想被傳成了那樣。”
一段話直接将自己摘得幹幹淨淨,像是擔驚受怕後的全盤托出。崔清漪慢慢松開了她的手,溫婉委屈的望着她。
這梁貴妃如此怕徐家倒戈,難不成徐家握住了她什麼把柄?
可她會有什麼把柄呢?
梁貴妃的目光在崔清漪身上打轉,從上次見她第一面,她就想問她了。
可今日崔清漪卻坦然說出,不得不讓自己懷疑道:“哦?是嗎?可我怎麼聽說你為了他,不惜從閣樓跳下,溺水在湖中,就連你那父母也是心痛了許多天。”
崔清漪見此瞞不過她,趕忙跪下,忐忑道:“臣女那日,是因不小心從閣樓滾了下來,這才摔進了湖中。和徐公子毫無關系,若我心中有他,怎麼一醒就答應了賜婚呢?”
“但願如此,若以後再被本宮知道你們和徐家有聯系.......那本宮絕不手軟。”
“是,多謝娘娘。”崔清漪被她扶了起來,心下卻有些憤懑。
這天下現在畢竟還是聖上的,太子依舊在,她就敢這般猖狂直接威脅自己。
不,是威脅蕭綏。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略有狠戾,開口道:“日後定王府絕不會再和徐家有來往,隻是,還望娘娘能将昭慶公主照顧好。”
她之所以說這話,原因就是前幾天她聽聞了一件事。
據說徐懷瑾近日和昭慶公主走得很近,常常入宮和公主談論詩詞。雖說是談論詩詞,但明眼人都知道,這徐懷瑾在攀附當今的公主殿下。
方才見到昭慶公主的時候,崔清漪還有些疑惑,為何昭慶公主面上和徐懷瑾并無交流,像是不認識一樣。
聽完梁貴妃的話,崔清漪一下子就明白其中的勾勾繞繞了。
梁貴妃眸色閃過一抹狠辣,笑道:“這是何意?”
崔清漪趁着此刻的鋒利,伸手便指了指自己的心部,故作柔弱道:“娘娘看不出來嗎?公主殿下這裡有徐公子。”
梁貴妃恍然:“不可能,我女向來眼高于頂,定不會看上那庶子。”
銳利的眼光看着她,崔清漪實在是不舒服,于是便溫婉道:“是不是,娘娘心裡跟明鏡一樣清楚。清漪要走了,先告辭了。”
不等她回複,崔清漪便行禮回席了。
梁貴妃的臉色十分難看,強忍着心中的怒意,崔清漪居然反過來敢用女兒威脅自己,那就給她點顔色悄悄。
旁邊的宮女見梁貴妃招手,微微彎着腰聽她說:“去,給她換盞好酒。”
說罷,那小宮女便離開了。
崔清漪回到席上,見蕭綏不在,心生疑窦。
這時,昭慶公主笑盈盈地端着酒杯向自己走來:“從前因病錯過了三嫂嫂的婚禮,今日,我們第一次見面,願嫂嫂和三哥永結同心。這杯敬三嫂嫂!”
說罷,她身邊的宮女便倒了一盞酒。
崔清漪微微一笑,并不想接下。
周圍人見她不接,諷刺道:“這定王妃的架子這麼大,連公主殿下的酒都不接?”
向她傳來的目光越來越多,崔清漪不好駁了她的面子,于是微笑接過宮女遞來的酒,用青衣裙掩着面容,一飲而盡。
随後,她連忙擡起眼,看着對方的面容,笑道:“多謝公主美意。”
說罷,她便将酒杯輕放在了托盤上,再次離開了這裡。
宮女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那個酒杯,見盞中滴酒不留,便低眉順眼地退下了。
她本打算回去找蕭綏一起回王府,可在席上喝了盞酒,這時倒真有些悶了。
走到禦花園時,崔清漪渾身無力,于是便坐在了旁邊的亭子裡。
她趴伏在大理石圓桌上,腹部的熱量侵蝕着她的焦灼,鬓角也冒出了虛汗。
梁貴妃遠上閣樓,看見她如此難受,心滿意足笑出了聲,沒想到,崔清漪也不過如此。
于是她再次喊了那小宮女,輕輕吐露:“去把徐懷瑾喊到禦花園,就說定王妃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