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過卷簾下的珠串,纖麗地照在玉蘭閣的地面,映得崔清漪臉上出現了隐隐約約的水紋與花影。
不知過了多久,她滿目盛夏光景,斜靠着蕭綏的身子,一點一滴的眼淚黏在蕭綏裡衣上,就這樣哭泣着,仿佛陷入了亦真亦幻的虛境之中。
許是眼淚流盡了,崔清漪緩緩閉上雙眸,聲音喑啞,乞求般開了口:“王爺,我能求你件事嗎?”
蕭綏手掌摩挲着她的左肩,心尖不禁一顫,他沒想到徐絡婉的死對她打擊這麼大,于是換了口氣,輕聲道:“你說。”
崔清漪憑借着直覺,在飄飄拂拂中,摸到了蕭綏的手,她略微用力:“我想請王爺暗查這件事,隻要是有關徐家的,一個都不要放過。”
一語未了,便聽到蕭綏低沉道:“你不說,這件事我也會去查。”
崔清漪緩緩睜開眼,雙眸帶着些灼熱,擡頭散向了蕭綏:“多謝王爺……”
刹那間,崔清漪眼前閃過淤紅,宛如香灰裡跌落了幾顆燭淚,她重重地倒在了蕭綏的懷中。
既然尋蕭綏來辦這件事,她也不好在他答應後突然離開,這樣不僅顯得太刻意,還會讓蕭綏覺得自己沒想象的那般脆弱。
想來想去,崔清漪靈機一動,直接倒了在他懷裡。
一來讓蕭綏足以相信自己是因為徐絡婉的死,情緒過激,這才暈了過去,二來也能讓蕭綏确信自己身子柔弱,不敢做那些打打殺殺的事。
“昙雲!”
蕭綏呼吸淩亂,右肩和心都被撕扯着,他用左手深深地扶着崔清漪的身子,眼神越發洶湧。
昙雲心裡正得意,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到了屋裡的聲音,她急忙進屋,入眼便是崔清漪蔫白的面容:“王妃?!王妃這是怎麼了?”
蕭綏強忍着情緒,聲音發顫命令道:“喊幾個丫頭,将王妃扶進沁水居,再去前院找林書臣。”
“快去。”
昙雲連連點頭,出門招了幾個丫頭,一起将崔清漪扶進了沁水居。
待那些丫頭被遣散後,躺在床上的崔清漪悄悄睜開了眼,昙雲見勢,驚喜地捂住了嘴:“姑娘,你!”
崔清漪一笑,示意她别出聲:“噓!先别讓她們知道,我有話要對你講,待會兒再去請林書臣。”
“姑娘和王爺說的好好的,為何還要假意暈倒呢?”昙雲不解。
“這不是暈倒,這是讓他信服我。”
“如今多事之秋,我們如果再像從前單獨行動,隻怕會牽扯進很多不必要的麻煩,與其這樣擔驚受怕,不如借蕭綏的手,去查我們想查的事。”
崔清漪笑意深冷,不複方才那般柔弱。
“原來姑娘說徐家是引火上身,是這個意思。”昙雲側着臉,小聲回道。
“這場火是他們燒起來的,如今想滅,也得看看王爺這個當事人的意思了。”
崔清漪掏出帕子,用力擦了擦眼下殘留的淚痕,痕迹未褪,反倒染上了一層悶紅。
“可宮裡那邊,一直對王爺不冷不熱的,如今出了這樣的事,聖上會幫王爺嗎?”
昙雲猶豫許久,還是将那層窗戶紙捅破了。
“宮裡其他人幫不幫,這說不準,但聖上心裡,一定是在意王爺的,隻是礙于貴妃罷了。不然,聖上為何會默許蕭綏從揚州回來?”
崔清漪知道,宮裡如今也是風急浪高,表面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就像當時在宮裡遇到梁貴妃,她們無冤無仇,可梁貴妃轉頭就給自己來了那種下三濫的招數。
大膽如此大,顯然沒把皇宮規矩放眼裡,甚至,連聖上也沒放眼裡。
宮裡有些話,興許就是她傳出來的。
崔清漪笑了笑:“故作暈倒,其實我還想單獨見一見林書臣。”
“見他?”
“如今絡婉和阿月已經在去揚州的路上了,可林大夫卻困在了這裡,怎麼逼他一把,讓他現在就起身呢?”
崔清漪淡然自若,接着便伸出了手,示意她湊近一點:“待會兒,你這樣……”
昙雲點了點頭,不複進來時的擔憂,輕快地出了沁水居。
崔清漪躺在床上,任由光影在鞋邊流轉,慢慢地,驕陽正中,沁水居外的荷花邊角也蒙上了一層膩膩的油光,皆在美滋滋地熱鬧交談,仿佛晨時的陰霾一揮而散。
一聽說崔清漪暈倒,林書臣來的很快,也不顧蕭綏的藥,直接提着藥箱到了沁水居。
他本想着昨日便去揚州,甚至連東西都準備好了,可還沒動身,便被請到了王府,忙了一夜,如今又出事了,要去揚州的計劃也不得不推後幾天了。
“林大夫快來看看,我家王妃方才暈過去了,現下還沒醒的迹象。”昙雲似焦急,似提醒。
林書臣皺眉:“把你家王妃扶起來。”
昙雲忙坐在床邊,輕輕地将崔清漪的身子靠在自己懷裡,扶着崔清漪的手腕,放在了迎手上。[1]
林書臣鋪上帕子,輕輕搭在她的手腕上,雙眸微合,全神貫注。
“肝脈郁結如纏絲線,她這是郁氣凝結導緻暈倒,日後還需寬心為好。”他語重心長道來。
昙雲神情慌張,不放心道:“那……我家王妃,什麼時候能醒來?”
林書臣扯下帕子,張開眼,笑道:“其他沒什麼事,就是着急上火了。昙雲,你扶着她的胳膊,我給她紮兩針。”
針刺進了她的皮膚中,宛如沙棘枝梗上的刺兒,疼的讓崔清漪輕睫顫動,迷迷糊糊睜開了眼。
她在心裡算了算時辰,此時醒來是最合适的。
“林?林大夫……昙雲?我這是怎麼了?”崔清漪面色憔悴,聲音柔啞。
“姑娘方才在玉蘭閣暈倒了,王爺忙喊我将你扶回了沁水居,這不,林大夫正給姑娘施針呢。”
昙雲故作什麼也不知道,小聲問道:“姑娘現下怎麼樣了?還有什麼不适嗎?”
崔清漪何嘗不知,微微一笑,細弱道:“現下身子有些乏力,多謝林大夫了。”
林書臣沒想到崔清漪會醒這麼快,但也沒深思,畢竟醒了就好。
他将那幾根針抽出來,調侃道:“要真謝我,不如将你從前作的畫送我一幅。”
崔清漪眸色漸明,她從前還是雲漪的時候便會作畫,隻不過那時候的筆法還稍顯稚嫩,後來在崔家又學了幾個月,現如今的筆法倒是好了許多。
也不知林書臣是怎麼知道自己會作畫的,她微微擡眼,故作強撐着身體,笑道:“從前那些也不過是塗鴉之作,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林大夫若想要,不如我送林大夫一份特别的。”
此話一說,引起了林書臣好奇,他放下藥箱,扭頭去看崔清漪:“特别的?是什麼意思?”
“林大夫前些日子不是說要找心上人?”
“我想,林大夫不妨将那姑娘的外貌告知我,我依照你的描述,給那姑娘作一張畫像。到時候,林大夫找那姑娘,也就更方便了。”
崔清漪委婉道來,聲音雖然不大,但她确定,林書臣聽清楚了。
“真的?”
林書臣不自知地我握緊了藥箱上的把手,拇指摩挲着,他有些不敢相信。
有了回應,崔清漪忙起身,攙扶着昙雲,走到林書臣面前,淡淡道:“林大夫多次救我和王爺,我們理應感激您。這畫我明日就能作出來,隻不過……”
崔清漪笑了笑,打趣道:“林大夫若找到了那姑娘,可要告訴我們才行。”
林書臣身體肅立,後退一步,微微鞠躬,以示感謝:“多謝王妃。”[2]
說罷,林書臣便提上藥箱,準備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