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氣候多變,白日還是晴空萬裡,傍晚卻呼啦啦地下了一場瓢潑大雨,教人措手不及。大雨過後,是個難得的清涼夏夜,此起彼伏的蟬鳴聲令人格外心安。
施又宜很沒形象地躺在院中的竹床上,一邊晃着光腳丫一邊吃用鹽水泡過的鮮楊梅,還要分出幾分心神看乘月提筆寫新招牌。
啫啫煲三個大字被斬豬手替代。依舊是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細看之下,比從前多了幾分蒼遒力道。
連施又宜這等根本分不清什麼筆鋒走勢等等的門外漢,也贊上一句:“這字越發有腔調。”
乘月彎眉一笑。在施記的這些日子,活計雖比做陪房累許多,心卻如種子漸漸生根發芽,不再似薄雲般高懸無依。
施又宜還在定定看乘月的字,帶着些許豔羨道:“你的字寫得真好看,橫平豎直。”雞爪子在地上劃拉兩下都強得過自己字迹,何夫子每看一次腸粉招牌都不住歎氣。
乘月不禁想起從前:“我的字是替三娘子抄《女誡》習來的。”
施又宜認字啟蒙是《三字經》,由她爹親自指導。後來她看得最多的就是菜譜還有地攤上的那些倒騰過好幾手的話本子。都是些荒唐故事,正經的書籍再沒讀過。
她好奇地問:“《女誡》是講什麼的?”
乘月笑着搖搖頭:“教導女子溫順恭良,你不會喜歡這些的。”
那位曾經嚷着才不要管這些三從四德,痛痛快快做自己的三娘子,最終還是成為深宅大院中穩妥體貼的某家夫人。乘月心下怅然,不過看着正在笑眯眯地吃楊梅的施又宜,慶幸世上還有人活得潇灑暢快。
施又宜果然十分嫌棄:“溫順恭良隻會任人宰割,勇敢反抗才能過得更好。”
乘月贊同地點點頭,倏地想起一個疑問:“拳腳功夫也是你阿爹教的嗎?真利落。”
施又宜搖頭否認,臉色染上幾分得色,此事就說來話長了。
那同樣是一個夏夜,荒郊野嶺外,更為恢弘的蟬鳴聲一浪高過一浪,施又宜将小嫩雞裡外刷上醬料,用荷葉緊緊包裹住,外層又糊上一層厚厚的濕泥巴,丢入火堆中。
一群人眼巴巴地等着叫花雞出爐,一邊七嘴八舌閑話家常。
“這次到達潮州之後,十一姐就要留下來學藝了吧?
施又宜點點頭。
“我們還要趕下一程,你自個一人若是碰上壞人該如何?要不要跟着我練金鐘罩,練成之後,保管刀槍不入。”
“你瞧瞧你那身疙瘩肉,若是長在人家小娘子身上,豈不是吓死人了?”
這次說話的是老張:“十一姐,十一姐,跟我練流星錘吧,誰敢來犯,錘爆他的腦殼做豆腐花!!!”
“你那雙流星錘加起來三十斤,要把十一姐的細胳膊折斷呐。”
老張很不忿:“她能掂鍋,手勁大得很!”
一圈人吵了一遍,終于推選出最适合她的——跟着領頭的方哥學小擒拿手,招式簡單卻又實用,基礎防身綽綽有餘。
明明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們,卻極其妥帖地為當時隻有一腔孤勇的她盡心籌劃,幫她度過最困難的日子。
施又宜一手托腮,眼底流露出些許留念,能遇到那樣一群好的人,自己何其幸運。
一旁聽罷的乘月既感慨施又宜勇氣,亦贊歎其有這番奇遇。她忽然冒出奇思:“你教我拳腳功夫可好?我可以教你習字。”
施又宜瞪圓了眼:“你說真的?”
乘月帶着些許羞赧點點頭,她也不想再忍着躲着,她想保護自己,也能保護他人。
施又宜伸出右手:“擊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