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門前立起新招牌,牆上畫作順勢改朝換代,烤雞熟蝦通通撤下,同時挂上兩幅豬手圖。左面牆是紅燒豬手,盛在砂鍋中裹着赤糖色的豬手紅潤肥糯,冉冉升起的白煙也被精心勾勒出來。
右面牆則是涼拌做法,雖不似紅燒那般與人沖擊,但同樣形意兩全。在施又宜的強烈要求下,乘月在涼拌豬手圖中加了一把寒光閃閃的菜刀,震懾力十足。
入店的客人看罷牆面那一排寫着各種豬手做法的小竹牌,忍不住會心一笑,文人借古諷今,小娘子是借菜諷人呐。
施記一連幾日生意火爆,每日從肥壯屠夫那訂購的豬手從三十隻逐漸上升至六十隻,肥壯屠夫不禁感慨,虧得一頭豬有四隻蹄子,夠得了小娘子造作。
施又宜與乘月也私下嘀咕:金陵人原來這麼喜愛豬蹄子嗎?
答案很快揭曉——非也非也,醉翁之意不在豬。
最先覺察出來的人是乘月,這十分理所當然,畢竟她主要在堂上走動。男客們還是會打量她的容貌,但驚豔之下還帶着“果然如此”的意味。女客們則洋溢着别樣的笑容詢問那位身手矯健的小娘子在哪,順便誇誇豬手真好吃。
還有客人看着桌上那道翻出木刺的凹痕發問:“這便是那日菜刀留下的印記嗎?”
得到乘月的肯定答複,客人便用手劃拉感歎:“真是挺深的,施娘子力道了得啊。”
更甚者大膽發問:“小娘子,有沒有那道拔絲豆腐?我也想嘗嘗燙不燙嘴呢。”
在女客們堅持不懈下,不時出來露臉的施又宜皮笑肉不笑:“吃拔絲豆腐可以,誰再吃小娘子的豆腐,且問問我的菜刀。”
“哎喲,誰還敢啊,我的褲衩子要被你扯下來,婆娘定要将我趕出門了。”
施又宜疑惑:“什麼褲衩子?”
一位看上去就快人快語的盤頭婦人笑道:“施店主還不知道?這幾日三山街市之中,最火熱的話本子便是《美婢子怒斥風流鬼,俏廚娘刀退鹹豬手》。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各大茶肆都傳唱遍了,場場火爆。許多人午後吃過茶點,傍晚便來一睹美婢子的芳容和俏廚娘的英姿。
施又宜既驚又喜:“我竟然成了話本子的主角啦?”
“說你啊,大發神通,将那浪蕩子的褲衩子都扒下來了。”
“什麼???誰在胡說八道,瞎編這些鬼話!”她才不想看臭男人的褲衩子!
有人調侃道:“小娘子千萬别生氣,一切都是為了藝術。”
店中衆人不禁哄堂大笑。施又宜看着高朋滿座,滿腔怒氣如活蝦入沸水,沒幾下就偃旗息鼓。罷了罷了,形象也不值錢,既能換來真金白銀,那便随他去吧。
王霁的案頭也擺上了一碟王霓送來的豬手。
“所以,店主真的将那浪蕩子的褲衩扒下來了嗎?”王霓滿臉好奇。
聶予珖忍着笑作答:“我作證,是真的沒有。隻不過是差點将人喉嚨燙啞巴,又差點将人手臂扭斷罷了。”
王霓皺眉:“即是子虛烏有,如此編排小娘子,豈不是毀人清譽?”
王霁回想施又宜言行,笑着搖搖頭:“妹妹不必多慮。那位施娘子的勇敢無畏,世間少有。絕不會看重所謂溫柔賢淑的虛名。”
“褲衩子雖然沒有被扒,浪蕩子的家底卻掉了個底朝天,原來是謝知州家中五子,調戲良家婦女也不是頭一回了。聽說啊,謝家正在幫他議親,現下出了這檔事,女方家果斷婉拒了。”聶予珖又補充道。
同為女子的王霓不禁慶幸道:“太好了,又少了一位所嫁非人的小娘子。”
斬成小塊的豬手表皮瑩潤剔透,底部浸泡在醬汁中,頂端碼上切成細末的紫蘇,芫荽,蔥段,小米椒,色澤多彩,還未入口便已叫人食指大動。
嘗了一口,味蕾與記憶同時被喚醒,王霁可以斷定,眼下這份豬手,與當年在明月樓所嘗,同出一人。當年那個發完狠還會忍不住抹眼淚的小廚娘,如今在市井之中如魚得水,虎虎生威,正應了那句古話: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