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記閉門不開,尚店主自然要拊掌稱快,小娘子們還是太脆弱了些,估計躲在屋子裡抱頭痛哭呢。可惜,哭也沒用!一月之期快到了,他可以好好回去複命了。
尚店主方得意了兩日,施記竟然重又開張了。兩個小娘子,雄赳赳,氣昂昂。仿佛揣着什麼絕世秘籍,氣焰嚣張得很。連門口招牌上的大字都換成了丹橘色:
限量供應西南風味
木姜子湯年糕。
兩行大字格外顯眼,尚店主不用眯眼,便能看得一清二楚。
乘月攏着一件圍裙,若是有過路客人好奇,她便從圍裙的圍兜中掏出一截手腕粗細的樹根和小刀,從樹根表面輕輕刮下些粉末給客人們輕嗅。
“嗬,這便是木姜子?”
“好奇特的味道,聞所未聞啊。”
“咿呀,這味道,不習慣。”
問的人多,願意一試的人卻寥寥無幾。
乘月沉住氣,按捺住心中的焦灼,依舊端着盈盈笑意,大聲向過路行人們介紹:“西南風味——木姜子,特别又好吃,保管您吃了忘不了!”
耳畔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乘月娘子,施記又有新花樣了?”
她定睛一看,是熟客張老闆剛從隔壁的布莊中轉悠出來。
乘月立即應聲:“是呀,新鮮的西南風味,涼菜有木姜子舂雞腳,熱菜有木姜子湯年糕。張老闆要不要嘗嘗?”
張老闆臉上果然浮現出好奇:“西南風味?倒是還未嘗過。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來一碗湯年糕。”
施娘子連苦瓜都能做出花樣,她的手藝,張老闆自然是相信的。
後廚中,施又宜早早便架起一口大鍋,大鍋深不見底,鍋中滿滿的清湯正微微翻騰着。湯中用老母雞與豬筒骨一同炖煮,經過兩個時辰的小火慢熬,已盡數将肉中鮮香逼出,湯汁濃濃香氣,格外勾人。
除了黔地,滇地也常用木姜子配着米線或餌絲。她便曾在滇地嘗過米線,早上吃一碗下肚,一整日都渾身熱乎。
米線金陵不常有,若是自己動手制作,耗時耗力。而餌絲軟糯綿軟的口感與年糕十分相似,因此她取了個巧,從街市中買了現成的年糕,切成薄片,滾水中略略煮軟,澆上一勺清湯,一勺自制的肉醬,再配上幾株小青菜,撒上一把香蔥點綴,便是一碗青翠悅目又熱乎乎的湯年糕,符合金陵人的飲食習慣,不會太過獵奇。
這樣一碗湯年糕端上桌,張老闆忍不住點點頭,成功勾起他腹中的饞蟲。不過……他面帶疑惑:“所謂的木姜子,是什麼呢?”
乘月避而不答,隻道:“張老闆,請您先嘗一口原湯,而後加入木姜子,便是另一種風味了。”
上好的高湯,自然十分醇厚,但也不算十分出挑。金陵之中不提大酒樓,随便尋一家老字号的面館,都能熬出如此湯底。
張老闆的臉上毫無驚豔之色。
“現在為您添些木姜子碎屑。”
乘月從圍兜中掏出一柄小刀和樹根。樹根的一端還特意纏繞上幾段麻繩,方便手拿。
張老闆:“這是木姜子?小娘子莫不是在忽悠我?”
乘月抿唇一笑:“張老闆莫急。”
刀面來回刮擦,黑色的碎屑悄無聲息地從高處落下,墜入張老闆的碗中。
“您再嘗嘗。”
乘月并未下重手,因此碗中的碎屑也隻有小小一撮,可味道瞬間截然不同了。張老闆深嗅一口,他從未聞過如此辛涼的香氣,比香鋪中精心調制的熏香要粗犷許多,卻自帶着山林野地般的天然氣息。他覺着自己仿佛瞬間從香風熏人的金陵轉而置身于西南的密林之中。
張老闆不禁豎起一根戴着玉戒的大拇指:“果然吃了忘不了!”
俗話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陸陸續續又有人在招牌前駐足,有人敬謝不敏,有人則心生好奇踏入店中品嘗。
當然,還有人左顧右盼,裝做不在意,實際抻長了脖子,恨不得把眼睛粘在施記中。
此人自然是尚店主。
乘月索性舉起手中的小刀和樹枝,讓他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了她們也不怕,這金陵怕是再難尋出幾根木姜子樹枝了。
尚店主瞪大雙眼,小娘子削樹皮給客人們吃,他們還吃得津津有味,吃得不亦樂乎,吃得大喊難得一嘗?
這些人是不是瘋了?
可不得不說,這味道,着實勾起他作為廚師的好奇心,木姜子到底是什麼香料,聞所未聞。若不是顧及臉面,他也想去施記買一碗湯年糕嘗嘗呢。
長街上傳來幾聲長長馬嘶,而後一輛華貴寬敞的馬車穩穩當當停在施記門前。光看車前那兩匹毛色發亮的高頭大馬,便知其主人富貴非凡。更别提馬車旁環繞着的一群小厮婆子。
車簾拉開,一名小厮早已搬好矮凳候着,一雙鞋面繡着鬥大珍珠的粉色繡鞋輕輕落在矮凳上,早有婆子殷勤地上前攙扶淩娘子,讓她穩穩當當地站立在地面上。
淩娘子擡頭望牌匾,鬥大的四個字:施記食肆。
乘月見一群丫鬟婆子簇擁着一位雲鬓高髻,珠光寶氣的秀麗娘子登門,心中暗暗感慨:許久未見過這般大陣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