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心居外,斯凝夢靜靜地站着。
領路的小丫鬟已進去半個時辰,還未出來。
青荷心底又開始慌亂起來,她很想跟大小姐說說話,但這是規矩森嚴的前院,她連呼吸都怕出錯。
忽然,她看到小姐微微側臉,沖她一笑,青荷心頭的那股焦躁就這麼奇異地消失了。
斂心居書房内,安國公正在品鑒一幅書法,乃是前幾日京中才子聚會流傳而出,他十分欣賞,摸着美須連連稱贊。
忘我地品鑒半個多時辰,才想起還有個女兒被他晾在院子外。
安國公昨日聽完愛妻的一番哭訴,心疼不已,他擔心斯凝夢知道下嫁的這個消息又發起瘋來驚擾韓夫人,所以親自出馬,将斯凝夢叫來前院。
若不是這個女兒已經沒救了,他安國公府的嫡女也不會考慮如此下嫁。
安國公搖頭輕歎,吩咐一旁的小丫鬟:“讓她進來。”
過了不久,一道倩影緩步邁入書房,安國公正費勁思索來人是誰,隻聽得女子婉約的聲音響起。
“凝夢給父親請安。”
斯凝夢盈盈下拜,把安國公看的一楞一愣的。
他實在是太久沒有正眼瞧過這女兒了,印象裡就是一團亂七八糟的紅,不是縮在這個角落,就是躲在那個身後。
然眼前這個,這是,這是他那個瘋瘋癫癫的長女?
素衣青簪,月白的襦裙,纖細高挑,容貌明媚,卻有些病弱之相,似豔陽天裡春日初開的梨花。
“凝夢?你......”
安國公腦子裡思緒繁雜,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父親喚我來可是有事要吩咐?”
安國公将思緒理清,想起今天要說的正事,開口之前,他那塵封十幾年的父愛忽然冒出來些許,且眼前這個女兒,看着如花似玉,也沒那麼糟糕嘛。
“凝夢,你可是身體有些不舒服?”
斯凝夢撫着胸口輕咳:“前幾日與清妍嬉鬧,不小心掉進了池塘,病了一場。”
說完她咳的更厲害了。
安國公大驚:“掉進池塘,這事你母親昨日怎未曾提起。”
斯凝夢腹诽,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譬如你這個長女已經死了。
斯凝夢好不容易收了咳嗽:“母親後宅事務繁忙,想是一時沒顧得上,且也不是什麼大事,女兒隻是還有些咳嗽。”
安國公點頭:“你母親确實辛勞,一時沒顧上也是有的,晚些時候我派人去請郎中,你好好吃藥調理,萬不可仗着年輕這樣胡鬧。”
斯凝夢用衣袖擦了擦眼角:“謝父親關心。”
果然如斯凝夢設想那般,在安國公這裡給韓夫人上眼藥是沒有用的。
韓夫人與一般的世家主母不同,她不僅掌權還有丈夫的寵愛。
傳聞春日宴上,喪妻不久的安國公對韓素月一見鐘情,親自上榮安伯府求娶,要知道當年的榮安伯府正卷入一場說不清的貪腐案,京中之人皆避之不及,偏安國公逆流而上。
且這府中原本有四五房的姬妾,韓素月尚未入府,安國公就将後院散了個幹淨,十幾年來,後院未曾再有過第二人,新婚不久便誕下一對龍鳳胎,恩愛至今。
這在京是一段人人皆知的佳話,不知有多少婦人都羨慕韓夫人。
雖然斯凝夢不喜韓夫人的為人,也看不上這便宜爹,但他兩在這三妻四妾的古代,倒還算是真愛。
所以在安國公這裡是扳不倒韓夫人的,你前腳上眼藥,安國公後腳就能幫她找補。
就算是親眼看到韓夫人殺人,安國公怕也是會幫忙挖坑埋屍的。
這是什麼反派父母愛情,她一點都不想祝福。
安國公本想再聊一些别的話題然後自然過渡到談婚論嫁,可他實在想不到什麼可以聊的,總不好讓他一堂堂國公跟女兒聊衣裳首飾吧。
于是隻好直接切入正題。
“父親今日叫你來,是想與你說說你的婚事。”
斯凝夢面露羞澀:“父親可是有人選了,是哪家公子?”
安國公有些尴尬,他哪兒有空去給這個女兒選什麼公子:
“夢兒啊,你看,你已經及笄兩年,卻未有合适的人家上門提親,這你知道吧。”
斯凝夢神色黯然,微微點頭,心中卻是冷哼,是真沒有麼?還不是拜你那好夫人所賜。
安國公看她情緒低落,語氣愈加溫和:“你母親昨日跟我提起,不如在今秋下場考試的學子中為你擇一良人,這家底是薄了些,但隻要他上進,為父自會提攜他,定不會讓你受委屈。”
斯凝夢眼中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父親是想讓女兒下嫁?”
向來京中權貴嫁女,就算不能上嫁,也得找門當戶對,萬沒有連具體的人選都沒有,就打定主意要把女兒下嫁的,這說明家族已經徹底放棄這個女兒。
安國公原本是打算通知一下就完事,可看眼前的長女這樣清麗柔弱,有些話就不好生硬說出口。
且,斯凝夢的眉眼其實與安國公長的十分相似,安國公年輕時亦是京都裡的風雲人物,翩翩公子。
那張臉時時刻刻提醒着安國公,這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每看一眼,那枯竭的父愛就多冒出來一點。
斯凝夢臉上的不可置信轉換成了失落與傷心:“若這是父親的意思,凝夢願意。”
安國公有了那麼一絲動搖,但想到韓夫人又硬下心腸:
“你放心,嫁妝不會委屈了你,你母親那些産業也都盡數留給你。”
原配秦思婉的生母擅長經商,給她陪嫁過來不少鋪子,如今都是安國公在安排人打理,這些他倒是一開始就決定留給斯凝夢。
安國公府家大業大,吞并妻子嫁妝這事,他不屑做。
“但,凝夢有一事希望父親能同意。”
安國公十分短暫地回憶了一下亡妻,此時心中正有愧疚,于是便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