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筆改了藥方,明日起讓太醫院的人親自配藥送藥複診,之後帶着太醫們回去複命了。
留下孟祈安和謝淮嶼面對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孟祈安:“你怎麼還不走?想蹭飯?”
謝淮嶼倒了杯水給他,說道:“我住在這裡。”
孟祈安:“這裡是将軍府?”他擡頭看了看,明明是他父皇賜給他的宅邸啊,“不是啊,這裡是我家。我警告你謝淮嶼,我是失憶不是傻了,你别想耍我!”
謝淮嶼無奈:“我沒有耍你……”
他即使穿着便服坐在寝室軟塌上,腰闆也挺得闆直,沒帶頭冠,柔順的長發鋪在背後,嚴肅中有些放松,擡眸看了安王一眼。
孟祈安的心被人屈指輕彈了一下似的顫了下,慌忙移開視線,嘴上不饒人道:“沒有耍我?哼,我還不了解你?裝模作樣的家夥,一點都沒變,所以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是看你不順眼!”
謝淮嶼揉揉眉心,頭大。
他倆确實當過死對頭。
那時候他九歲有半,從邊關建甯回嚴華城,進入皇城善習堂學習。善習堂是王公貴族家中适齡子弟學習的地方。他是大将軍獨子,自然也得去。
孟祈安是皇後生的,先帝老來得子,十分寵愛,身份尊貴,自然在善習堂是老大。少爺小姐們都是六歲開始上學,全都混得很熟,突然從邊關來了個新學生,還是傳說中的謝家獨子,人人都好奇得很。謝淮嶼不想惹是生非,一直行事低調,但還是被孟祈安盯上了。孟祈安和他不對付,兩人有段時間針鋒相對,是死對頭。
院使離開之前千叮咛萬囑咐不能讓安王情緒波動太大,謝淮嶼看他這樣,要是告訴他兩人現在不僅不是死對頭,還是睡一張床的恩愛夫妻,恐怕這人不是吓死就是氣死。
“怎麼就都是我的問題?難道不是因為你成天找茬嗎?”雖說後來孟祈安喜歡上他,對之前混賬之舉道過歉了,但聽他提起來,謝淮嶼還是氣不打一處來。
“那還不是因為……因為……什麼來着?”
謝淮嶼看他一臉茫然的傻樣,說:“行了,都過去了。我們……早就和好,不是死對頭了。”
孟祈安:“當真?”
“嗯。”
“那是什麼?”
謝淮嶼思索片刻道:“朋友。”
孟祈安:“所以你是聽聞我受傷來看我的?我們什麼時候關系這麼好了?”他自顧自說着,“其實當年我沒那麼讨厭你,相反還挺羨慕和佩服你的。”
謝淮嶼淺笑,這番剖白他早就聽他說過,如今再聽來頗為懷念。祈安還是那個直爽的性子。
“謝……我聽太醫叫你大将軍,這麼說你現在是我大承的鎮北大将軍了?令尊呢?”
謝淮嶼:“我爹舊疾複發便解甲歸田,現在在江南老宅住着。”
孟祈安:“你娘可好?”
兩人成婚之後,謝淮嶼忙于軍務,反倒是孟祈安每隔幾天便去信問候,逢年過節還會寄些禮物,有什麼好吃好玩的都想着雙親,替謝淮嶼盡孝。現下聽他這麼寒暄着問,謝淮嶼忍不住笑了,說道:“托殿下的福,雙親身體康健。”
侍女端來了早膳,謝淮嶼幫他盛了一碗白粥,拿勺喂到他嘴邊。
孟祈安如躲避洪水猛獸般猛然站起,椅子哐地摔倒在地。“幹、幹嘛?我我我我不會自己吃嗎?!”
謝淮嶼扶起椅子,淡定地說道:“你手不方便,我喂你。”要是放以前,他能屈尊喂孟祈安吃飯,孟祈安能開心好幾天。他也是對孟祈安受傷有點愧疚。
可誰知孟祈安連連搖頭:“不用不用,我左手能用!大将軍客氣了!”
他确實能用左手吃飯,安王書畫造詣極高,尤其是書法,右手隸書,左手狂草,被譽為當今書聖,可他傳出的作品少之又少,且都是年少時的,其實世人不知,他一手好書法全都用來給大将軍寫情信了。
謝淮嶼:“……好。”将勺子遞給孟祈安。
孟祈安接過:“謝謝大将軍。”
謝淮嶼:“不要叫我大将軍。”
孟祈安沉吟道:“嗯,你我既是朋友,叫大将軍疏遠了,那我就叫你……”
“謝兄!”
謝淮嶼:“……随你吧。”
一頓飯一口一個謝兄“客客氣氣”地吃完了,到了喝藥環節,謝淮嶼端着藥碗和勺子猶豫了下,放在孟祈安面前。
孟祈安眉頭剛皺起,他便已拿出一枚蜜餞,擺在孟祈安面前的小碟子裡,孟祈安一愣,他又變戲法似的拿出兩枚。
“我最怕苦了,三枚正正好,謝兄很了解我嘛。”安王笑道,将藥汁捏着鼻子一口悶了,嚼着蜜餞問,“謝兄不忙嗎?”
謝淮嶼:“不忙。陛下特準我休沐三日。”照顧你。
“謝兄好不容易休沐,就别守着我這個傷員了。”
“你的傷是因為要去尋我……”
孟祈安激動道:“果然跟你有關系啊!”
“……”
“哈哈,本王大度,既然謝兄有愧,我又哪兒也去不了,那謝兄就留下陪我聊天賞雪好了!”
“……”謝淮嶼便給他披上狐裘大氅,裹得暖暖和和,拿上湯婆子,帶他去了水榭。
雪雖然停了,但王府花園景緻美不勝收,兩人相談甚歡,午膳移到水榭吃的,孟祈安睡了午覺,傍晚才回到寝室。
謝淮嶼接過尚有餘溫的湯婆子,伸手就要給孟祈安脫大氅。
孟祈安:“我自己來、我自己來。”他退了半步,想不明白,謝淮嶼以前明明冷得像塊冰,如今怎麼這麼熱情?今日一整天,又是喂他吃飯喝水,又是給他添柴加衣,照顧得無微不至。
他把大氅脫下來,謝淮嶼很自然地接過去。
“我要去沐浴了。”
謝淮嶼:“我幫你。”
孟祈安:“……”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謝淮嶼:“你的手不能沾水。”
孟祈安:“這……這不好吧,怎麼能麻煩大将軍呢?我讓侍女幫我就好。”
“你說什麼?”謝淮嶼眉毛一挑,“誰幫你?”
孟祈安突然緊張得心髒亂跳,又覺得自己緊張得很沒道理,心虛地重複道:“……侍女……”
謝淮嶼的眼神好像要吃人,堅持道:“男女有别,我幫你洗。”
“這、這……”孟祈安被他瞪得不會說話了,“那、那就勞煩大将軍了。”什麼跟什麼啊?聊了一天就要一起洗澡了?他們有那麼熟嗎?兇什麼兇?
謝淮嶼一拉他的腰帶,他向前踉跄了一下,差點撞在對方身上。“我自己脫吧……”他感覺謝淮嶼很不高興,但又不知為何。委委屈屈地讓大将軍扒了外衣,受氣媳婦似的跟着去了溫泉池。
王府寝室後面專門挖了個池子,引了溫泉水進來。這溫泉的泉眼在靈山腳下,流經皇宮,是禦用溫泉。皇帝疼愛幼弟,特辟出一條支流引到了安王府。水是活水,溫度适宜,有美膚療養的功效。
“右手擡起來。”謝淮嶼的聲音自帶威嚴,慫包子不敢不從,乖乖擡起右手。嘩啦啦,溫泉水從脖子後面澆下來,洗去疲憊通體舒暢。
水汽氤氲間,孟祈安瞧見謝淮嶼又舀了一盆水走過來。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這身材也太好了吧?寬肩細腰,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贅肉,強健精幹的肌肉包裹在白皙的皮膚下,有種微妙且奇妙的性感。
好白啊……
一個習武之人,皮膚怎麼會這般細嫩?
謝淮嶼走到他面前蹲下,打濕布巾替他淨面,擦了一遍之後停下動作,逗他問道:“臉紅什麼?”
孟祈安急忙狡辯:“臉紅?沒有啊!哈!我堂堂安王洗個澡怎麼會臉紅?許是這溫泉水太白了吧?”
白?謝淮嶼愣了下旋即明白了,低下頭悶笑,笑得肩膀都在抖。
孟祈安說完隻想跳進溫泉池裡逆流而上,将自己埋在靈山腳下,永生永世再不見人。
謝淮嶼帶着笑給他擦身沐浴,除了布巾遮着的部位他堅持要自己洗,其他地方都仔細地洗過了。
“這傷是怎麼弄的?”孟祈安指着謝淮嶼左胸偏上位置的刀傷問道,他身上大大小小有不少傷,這道最是觸目驚心。
“十七歲那年與羅傲國大戰時受的傷。”謝淮嶼輕描淡寫道,找了塊新布巾給他擦幹。
孟祈安突然感覺心口憋悶刺痛,問道:“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謝淮嶼道。
孟祈安想說幾句恭維大将軍神勇的話,但話到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不知為何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謝淮嶼拿布巾給他擦臉:“說什麼對不起,沒有你的話,那場仗我們赢不了。”
孟祈安正要問為什麼,他拿過新的裡衣說道:“穿衣服吧,等空了我再慢慢給你講。”
孟祈安:“謝兄,我們的關系是不是很好?”
謝淮嶼:“對,我們是朋友,又不僅僅是朋友。”
孟祈安想了想,問道:“摯友?我們是摯友對不對?”
“是摯友。”謝淮嶼微笑着點了點頭,“以後别叫我謝兄了,叫我淮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