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水榭前,湖中央有一汪泉眼,同寝室後面的溫泉一樣,也是源自靈山,隻不過是冷泉。泉水清冽,即使是冬日也咕嘟嘟向上翻騰着。湖水西側挖有河道,怪石嶙峋、花草繁盛,仿的是山澗野溪。湖水晴光潋滟,泛着片片金光,即便岸邊垂柳、湖中荷花隻剩枯枝,也絲毫不會讓人覺得冷。
先皇老來得子,将孟祈安當眼珠子般疼寵,賜的安王府自然是在這最有靈氣的地方。
孟祈安身上裹着狐裘,下巴颏埋在柔軟的狐狸毛間,冬日暖陽輻照他身上,黑發如瀑、唇紅齒白,粉雕玉琢,仿若畫中的谪仙,令人移不開眼。
可坐在湖邊愣神的這位,托着腮幫子,臉上寫滿了怏怏不樂。
水榭中,他請來的幾位至交這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怎麼了這是?”禦史公子秦牧小聲問道,“誰惹咱們安王殿下了?新卓,你不是說他精神很好嗎?”
許新卓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裡:“不知道。”
“能讓殿下這麼不高興的,還能有誰?”戶部尚書家的公子吳玉宣笑道,“對了,怎麼不見淮嶼?”
許新卓:“不知道。”
秦牧:“你何時見大将軍參加過筵席?”
吳玉宣:“也是,小時候在善習堂,他散了學就去宿衛軍校場。後來殿下看上人家了,日日跟在屁股後面去。不過你别說,自從殿下開始往校場跑,身體倒是康健了許多!”
“我至今不明白殿下究竟看上謝淮嶼哪點?”一白色布衣的公子突然開口嘲諷。其他人都往水榭門口張望,隻有他穩坐席上,喝酒吃菜。
“松清,你這話可酸死了。”秦牧直言道,“一開始大夥跟着殿下對付淮嶼,就屬你馊主意多,殿下追求淮嶼,卻不見你出主意了。我倒想問問,你究竟看不上淮嶼哪點?”
王松清轉過頭來,狹長的雙目盯着秦牧。他瘦瘦高高,面容清麗,配上纖塵不染的布衣,氣質出塵,當真人如其名,如冬日松柏清冽高冷。
可說出的話卻是傷人的:“一介武夫。”
秦牧:“他一介武夫?那咱們兄弟都是無用書生了!”
許新卓的目光釘在王松清臉上,說道:“你回來,大夥都高興,殿下甚至為你準備了筵席接風。你要是不喜歡淮嶼,就自己壓在心裡,别說出來找不痛快!”
王松清聽出他發火了,且不論關系好與不好,丞相公子也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于是一言不發喝悶酒。
吳玉宣拎着酒壺打圓場道:“哎,都是朋友,松清隻是還在怪淮嶼當年駁了太傅的面子。不過那時候都是孩子,淮嶼又剛從邊關回來,第一次進善習堂,難免會有言行不當的地方。松清,你也是,連太傅都沒有怪罪,你就别揪着陳年往事不放了。”
王松清卻沒有就坡下驢,說道:“殿下是被他迷惑了,才會不惜犧牲前途也要娶他為妻。”
秦牧:“這話可不興說啊,殿下已然是王爺,還要什麼前途?”再奔就要當皇帝了!
王松清:“殿下博學多才,風華絕代,若是任個一官半職,肯定能與古代賢臣比肩。可與謝淮嶼成婚之後,為了避嫌,他隻能做個閑散王爺。而且,男人與男人成婚,違背禮制綱常、有傷風化,長此以往,百姓争相效仿,國将不國!”
“……”
“……”
許新卓嗤道:“不至于上綱上線吧,他倆成婚六載,也沒見民間有誰哭着喊着非要娶男妻啊。再說感情的事是命裡注定的,效仿不來。”
秦牧:“松清,你跟太傅真是親父子,當年滿朝文武無不為殿下的深情打動,隻有王太傅無動于衷,跪谏陛下收回賜婚旨意。我爹下朝歸家給我學過,跟你說的那套詞一模一樣!你雲遊四方多年,怎麼越來越古闆了?”
王松清:“秦牧,你家大女兒快滿六歲了吧?妾室生的二兒子和小女兒是龍鳳胎,過了年也五歲了。許兄家隻有夫人,但也為許兄誕下了慧兒,玉宣家中妻妾更多,多子多福。殿下若是娶了貴女為妻,現在早已為人父了……”
三人不說話了,孟祈安與謝淮嶼在一起,注定不會有子嗣,除非孟祈安納妾。
王松清:“我是為殿下好,你們也與殿下是發小至交,難道不替他惋惜嗎?”
許新卓最了解好友,說道:“殿下對淮嶼情深意切,有無子嗣對他而言并不重要。有人喜歡兒孫滿堂,有人喜歡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尊重殿下的決定。”
秦牧:“對啊,我也尊重殿下的決定。”
吳玉宣:“我确實不能理解殿下,硬邦邦的男人有什麼好的……”
王松清點頭道:“殿下當初對謝淮嶼情根深種,沒有跟女人試過,若是試過一次,說不定就愛上了,若是再有了孩子,生米煮成熟飯……”
許新卓:“王松清,你逾矩了!我警告你,殿下雖然失憶,但并沒有忘了與淮嶼的情意!你要是敢多言,我定要秉明陛下!”
王松清移開視線,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道:“我隻是為殿下鳴不平,放心吧,我什麼都不說什麼也不做。”
兩人間的氣氛劍拔弩張,秦牧勸道:“行了行了,新卓你不是不知道松清的臭脾氣,他向來刀子嘴豆腐心,直言不諱。來來來!喝酒!”
他和吳玉宣舉起酒杯,王松清臉上陰霾散去,擡了擡手。許新卓盯着他,猶豫了一下,也端起酒杯。
然而他正要喝酒,餘光瞧見獨自在外邊傷春悲秋還不許人過去的安王殿下拿起一個酒壺就要往嘴裡灌。
“!!”他扔下杯子就沖了出去,奪下孟祈安的酒壺,“殿下,你喝什麼呢?”
“你可不能喝酒!淮嶼早上囑咐我不能讓你喝一滴酒,你……”他打開壺蓋聞了半天,沒聞到酒味,“這什麼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