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祈安小時候仗着皇帝皇後皇兄的疼愛,簡直無法無天。
他身體還孱弱,三天兩頭不是發熱就是咳嗽,打不得罵不得,簡直就是善習堂一霸。
他有好幾個伴讀,吳玉宣秦牧王松清都在其中,先皇又嫌他們都是高官公子不會照顧人,硬是破例準他帶侍從,所以他身邊總是圍繞着一群人,天天衆星捧月似的,太傅看見他就頭疼。
拿彈弓射鳥、踩着幾層書案粘知了、往太傅袖子裡塞毛毛蟲、鞭炮炸恭桶、在同學作業上亂畫、拿太傅收藏的書畫折紙、上房揭瓦、下地挖洞……每日新奇的惡作劇層出不窮,宮裡就屬善習堂去營繕司報修的次數多,工部尚書都對善習堂有意見了。太傅不敢想象,九皇子若是身體康健,整個善習堂恐怕都得被他拆了。
可偏生九皇子聰慧無比,過目不忘,理解力強,學什麼都很快,門門功課都是第一。太傅對他簡直又愛又恨,總說他若是好好學,将來定能有一番成就。
就是這樣一個混世魔王,在十歲時遇上了他的克星。
謝淮嶼是清明節的前兩天來善習堂報到的。
那日清晨下着雨,皇宮一角的善習堂仿佛籠罩在一片雲霧之中。本就春困,下雨皇子少爺們就更睜不開眼了。
晨讀時候,王太傅說今日有一位新學生,學子們頓時精神了。
他叫謝淮嶼進來的時候,外面放晴了。
孟祈安坐在第一排中間的位置,險些被撥雲而來的陽光晃了眼。
他曾經在洞房那日與謝淮嶼說過,無論過多少年,他都不會忘記那天。
鎮北大将軍獨子穿着一席青衫,背上背着包袱和一把長劍,沒有帶傘,即使身上濕了,也如同雨後山林中的青松挺拔俊逸。
孟祈安托着腮看愣了,旁座王松清推推他,他才裝模作樣的打了個哈欠。
一低頭看見謝淮嶼腳邊滴滴答答,不一會兒就聚了一條小溪流。
王太傅:“謝淮嶼,善習堂乃是學習先賢聖哲、禮制經史的地方,須得儀容整潔。你這般……不整潔,有辱斯文,辱沒了聖賢教誨!”
謝淮嶼是從建甯關趕來的,他入城已是淩晨,在宮門口匆匆換了衣服便來到善習堂。他沒有油紙傘,況且他也從未穿過這種好幾層的軟布衣衫,不知道它竟然如此吸水。
他擰了擰袍角,四下看看,沒找到能擦地的東西,于是哐地一聲将長劍放在地上,打開包袱,倒出裡面的東西,拿包袱布擦地。
王松清:“你、你這是做什麼?要擦地找下人來擦就好了!”
孟祈安見他包袱裡都是幹糧、水囊,還有幾顆奇怪的石頭。
謝淮嶼利落地收拾幹淨,将長劍背起,問道:“我坐哪裡?”
王太傅第一次遇上如此不把他放在眼裡的學子,問道:“你的劍是怎麼回事?兵刃不可入宮,更不可進入做學問的善習堂!”
話音未落,銀光一閃,寒鋒已橫在王太傅眼前。
“你、你要幹什麼!?”王太傅吓了一跳,失态地向後仰倒,若不是月牙凳撐着,他恐怕要摔倒在地。
謝淮嶼雙手捧着劍,有禮道:“太傅大人,我的劍并沒有開刃,隻做習武之用。宮門口的侍衛長查驗過準許我攜帶入宮的。”
王松清扶起父親,厲聲道:“宮中規矩不能破,若是開了先河,今天你帶寶劍,明天他帶弓弩,那還讀不讀書了?你若想顯擺你的劍術,騎射課再拿出來!”
孟祈安也吓了一跳,他還從未這麼近距離看過兵刃。那寶劍雖未開刃,但依舊冒着寒氣,看着就很沉,他很好奇謝淮嶼廣袖中露出的手腕那麼纖細,是怎麼拿起來的?
謝淮嶼看了眼咄咄逼人的王松清,沒有理會他,目光看向王太傅。
王太傅整理了一下衣襟,恢複鎮定道:“松清說得對,你的劍不可進這講堂的門。”
謝淮嶼想了想,将長劍收入鞘中,走到外面,将包袱和長劍都放在了院中。
“抱歉太傅大人,我第一次入宮,不知道你的規矩,以後不會了。”他很認真地跟王太傅道了歉。
王太傅:“罷了罷了,你且入座,散學後來找我,我給你說說宮中的規矩。”
吃了午膳,孟祈安照舊去睡午覺,結果被謝淮嶼練劍的聲音吵醒了,他本想跟謝淮嶼吵一架的,但對方轉手塞了支梨花在他手裡。
“謝禮。”
孟祈安:“你!你在我院中、折我的花送我算什麼謝禮!”他上午還道謝淮嶼能屈能伸,現在卻懷疑謝淮嶼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謝淮嶼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問:“那你想要什麼謝禮?”
孟祈安身份尊貴,極少有人會如此盯着他看,有些不自在地說道:“我不要謝禮,你也不許來我院中擾我清淨。”
謝淮嶼歎了口氣道:“我來嚴華城的路上耽擱了,還沒來得及回将軍府就來善習堂報到,善習堂每月隻放三日假,我暫且沒地方習武,你能不能通融一下?”
孟祈安:“與我何幹?不許就是不許。”
謝淮嶼:“你叫什麼名字?”
孟祈安:“我是九皇子。”
謝淮嶼:“嗯,九皇子,你叫什麼名字?”
“大膽!我的名字豈是你能打聽的?!”
謝淮嶼:“那我該稱呼你什麼?”
許新卓他們都稱呼孟祈安殿下或者九殿下,還是頭一次有人問該怎麼稱呼他。
讓他叫自己殿下,這話孟祈安有點說不出口,矯情半天說道:“我叫孟祈安。”
謝淮嶼喚道:“祈安。”
孟祈安更不自在了,說道:“你要習武,每日不能超過半個時辰,因為我最少要睡半個時辰的午覺。”
謝淮嶼微笑道:“謝謝祈安。”
孟祈安指着他放在石桌上的包袱問:“你包袱裡為何裝有石頭?背來背去不沉嗎?”
謝淮嶼:“是我在建甯關認識的小孩送的,讓我帶着,不要忘了他們。”他拆開包裹,将石頭拿出來擺在窗台上,目光柔和道,“都是他們的心意。”
石頭奇形怪狀,有大有小,但一看就不是随便撿的,而是精心挑選過的,每個都醜得别具一格。
“你喜歡哪塊?送你。”謝淮嶼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