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州的山比雄州更多,但謝淮嶼沒興趣遊山玩水。
他在劉景太守府的密室中發現了一本賬冊。
賬冊乍一看與其他和錢元龍往來的賬冊一樣,但細看裡面有些賬目對不上。錢元龍手裡的商鋪田産全部充公,将來會發放給被他欺壓流離失所的西南百姓,其中安通城内的幾處鋪子出入賬的内容很奇怪,明明是普通布匹、米面,價格卻遠遠高于尋常商鋪,而且數量巨大。
既然是記錄的是尋常商品,為何賬冊會存放于密室中?
謝淮嶼搜查了賬冊中的商鋪,貨品庫存絕無可能是賬冊上記錄的這般大。商鋪有自己的賬本,每一筆都有記錄,劉景賬冊中的内容卻與之完全不同。也就是說,劉景隻是拿商鋪套了個殼子。
劉景早已視雄州為自己的地盤,他十分貪财且膽大滔天,密室藏在太守府一處廢棄的井中,很難被發現,其他賬冊都明目張膽地記錄真實内容,隻有這本還披了層皮。
事出反常必有妖,賬冊上面記錄的隻有商品入庫,所以商品一欄應該是所花費的銀兩,一共十批,分一年交付,數額高達十萬兩白銀。
劉景到底買了什麼?從何處購買的?
謝淮嶼突然想起前幾日他在太守府被刺殺的經曆,而負責清點匪徒物資的官員來報,這群賊寇所用的兵器上有八成沒有刻字,也就是說,這些刀槍都是私鑄的。
錢元龍都不用上刑,破罐子破摔地直接招了,兵器是劉景給的,至于劉景是哪裡搞來的他就不清楚了。他的口供與賬冊中批次數量相符,劉景賬冊記錄的應該就是錢元龍私軍所用的兵刃。
錢飛為了活命,提供了一條線索,他說慶紅山山脈貫通雄州和達州,其間有一條密道,他很多年前見有馬車在山寨憑空出現,運來的正是刀槍弓羽。
謝淮嶼再次回到慶紅山山寨,密道藏匿在山林深處,确實不易發現。
山寨距離達州邊境隻有二百餘裡,密道是馬道,他騎馬一天一夜就能到。
然而剛剛進入達州境内,他便又遇上了刺客。這回他沒硬剛,而是選擇了跑,因為對方人數太多了。
黑衣人不斷地從山林四面八方出現,向他追來。和太守府的刺客一樣,訓練有素,大約百八十人。
這些人是真的想要他的命,鐵蹄聲如悶雷碾過樹林,驚起寒鴉。
“放箭!!”有人喊道,“殺了他!!”
箭羽潑天而下,謝淮嶼猛扯缰繩,馬嘶鳴着沖入左邊的松林,弩箭噼裡啪啦地釘入他身後的樹幹。好在他的馬是羅傲進貢的汗血寶馬,能日行萬裡夜行八百,奔馳速度快得驚人,一般的馬難以望其項背。
左側松林也有刺客埋伏,他松開缰繩,掄起長槍,槍尖挑落幾個刺客,殺出一條血路,馳騁而去。
他可以一個一個殺,但是對方這麼急于要他的命,說明他離真相越來越近了,他不想浪費時間,槍杆打馬,閃電一般沖了出去。
很快他便甩掉了刺客追兵,全速疾馳了一個時辰,在天黑前進入了最近的文君城。
他卸了馬籠頭,放馬在城外找吃的,自己步行入城,沒有找客棧,在城中找了個廢棄的破廟,吃了些東西,坐在地上靠着須彌座小睡了一會兒。
又過了大約一個時辰,他聽到有人進了破廟,倏然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是在林中追殺他的刺客,果然沒有放棄。
兩個刺客蒙着面,其中一個說話:“找了半宿了,說不定人就沒進城。前面四十裡的鹿角城更大,說不定跑去那兒了。”
“别廢話了,上頭讓幹什麼幹什麼,找不到咱們都得掉腦袋!”
“嗯,當心點,雄州折了八個兄弟,謝淮嶼可不是草包……”
二人分開搜索破廟。
謝淮嶼雙手雙腳撐在殿門正上方,一人推門,雙腳剛邁進來,謝淮嶼便悄無聲息地跳下來擰斷了他的脖子。
他将人拉到須彌座旁邊,披上那人的外罩。
“後院沒人……”他剛蒙上臉,另一個刺客便走了進來,第一時間沒認出他來,還在說話,“我就說嘛,這破廟連個鬼都沒……”
“有”字卡在他的嗓子裡出不來,因為他被人掐住了脖子。
等他反應過來對方是誰、想要反抗已經來不及了,他甚至沒辦法咬埋着毒的牙。
謝淮嶼在他昏死過去的前一瞬放開了些,掐着他的咽喉,刀柄捅開他的嘴。刺客隻覺嘴裡一片冰涼,随後又是一熱,登時被湧出的鮮血嗆了喉嚨。
謝淮嶼用刀撬了他的毒牙,扔在地上。
那人跪在地上咳咳咳的,半晌才能呼吸。
“謝……”
謝淮嶼一腳踩在他要發信号的手上,手骨頓時碎了。“誰派你們來的?”
刺客眼神如惡狼,吐了一口血道:“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半柱香的功夫,惡狼臉上幹幹淨淨,别說血了,一點血色都沒有,神情恍惚地走了幾步,然後倒在地上沒了氣。
天知道他受到了什麼折磨,從外表看不出來一點,但五髒六腑沒有一處好的。
謝淮嶼逼問出達州确實有私礦,但是要問他們到底是誰派來的時候,刺客突然咬舌了。
他擦擦手上的血,出城往北面沿着山路前行,不出半日的功夫,荒涼的山崗突然出現了很多人。
不是農民,大冬天的隻穿單衣,背着的筐裡都是礦石。
謝淮嶼進入礦區,山巒掩映中有一座規模不小的階梯狀露天礦坑,深度足有二十餘丈。是大承國嚴令禁止私挖的鐵礦。
有了鐵礦,便能私鑄兵器,所以大承隻有皇帝才有開采的權力。
礦工挖出鐵礦,便直接運送到三裡外的鍛坊冶煉,私鑄的刀槍堆了滿滿一倉庫。
謝淮嶼潛入倉庫,發現這些刀都是制式的軍刀,軍刀開雙刃,刀刃偏長,适合在戰場上砍殺敵人,絕不可能是賣到民間的。在達州發現私礦和私鑄兵刃,達州太守脫不了幹系。
所以刺客是達州太守派來的?
謝淮嶼與馮偉有過幾面之緣,此人跟劉景不同,他爹是大學士,他學問一般,但很會做人,加上他爹的關系,所以年紀輕輕就連升幾級,前年從兵部去了達州做太守。
他的地盤上有私礦,無論他是否知情會參與其中,他都難逃其咎,若是查出私礦與他有關,那就是殺頭的大罪。
封礦、繳獲私鑄兵器、抓捕馮偉,還不能打草驚蛇,要順藤摸瓜找到私鑄兵器的買家……謝淮嶼思考要如何将消息盡快傳遞出去。唯一的方法就是通過鎮北軍的情報網,但即使情報網再快,傳回到嚴華城,皇帝再下旨,怎麼也至少要四天時間。
刺客追殺他,就說明馮偉或者私礦所有者了解他的動向,肯定也知道他是從密道來的,雄州的事鬧得很大,即使他不讓人聲張,肯定也傳到了達州。
陸雲旗前來雄州上任剿匪之前,他寫過書信給達州州軍将領,陸雲旗被圍困,達州沒有派兵前來支援,說明達州州軍也掌握在馮偉手中。
一個有兩萬精兵,又有私礦的太守,比劉景更難對付。
四天的時間,足夠馮偉銷毀證據或畏罪潛逃了。
鎮北軍西南駐軍離這裡隻有一天的行程,他決定将情報傳回嚴華城,同時不等待皇帝的旨意,直接調鎮北軍西南駐軍過來協助他。
正當他想悄悄離開時,忽然聽到礦坑那邊有騷動。馬蹄聲、叫罵聲、呼喊聲交織在一起,遠在三裡之外都能聽見。
有人大聲喊着“封礦”、“不走的就地埋了”……并有馬蹄聲越來越近。
倉庫後面是懸崖,謝淮嶼到時候很難全身而退,他猶豫了一下,選擇先離開。
他發了密函,找到最近的情報網發了出去,然後動身前往西南駐地。
等他帥西南駐軍來時,礦坑已經被連夜填平,刀槍也被運走,倉庫直接推下了懸崖,一切都做得倉皇急躁。
若是謝淮嶼沒來過這裡,恐怕根本猜不到這裡曾經有鐵礦礦坑和私鑄鐵匠坊。
他命人在此搜集證據,帶人去達州首府知樂城,可惜還是撲了個空,馮偉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