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良換上了衣服,謝淮嶼認出她挽頭發的系帶是孟祈安的發帶。
少女年方十八,發覺用錯了東西,臉上羞得通紅,慌忙要解下。
“大将軍,妾身不是有意的……是王爺那晚忘在妾身房中的……”
謝淮嶼握緊的拳頭微微顫抖。
那條發帶是他在建甯關外的互市買來送給孟祈安的。暗金色合歡花的圖案此刻顯得猙獰而刺目。
苦意漫布全身。喉間卻泛出腥甜。
似有無數細針從他指尖刺入,順着血脈往心髒裡紮。
賀知良:“大将軍……妾身為您奉茶……”
謝淮嶼一把掀翻了她遞上的茶,茶杯滾落在地,滾燙的茶水潑在少女身上。
少女驚呼一聲,跪倒在地嘤嘤哭了:“對不起,大将軍,妾身手笨,妾身将來會好好侍奉王爺,不再犯錯,請大将軍息怒!”
好個嬌弱可人我見猶憐的模樣。
謝淮嶼突然笑了,怎麼孟祈安有了情人他反倒成了個罪人?
他壓住想要殺人的怒火,攥着拳頭,指尖深深刺入掌心。
“安王殿下在哪裡?”
侍衛心肝發顫:“殿下在、在雲容樓。”
、
謝淮嶼離開嚴華城之後,孟祈安就沒回過王府,所以根本不知道有人趁機爬他的床、偷他的發帶、還造他的謠。
他立志要在暮春詩會抓到龍泉寺之人,誰都沒告訴,跟着狐朋狗友混在各種宴會上,悄咪咪地觀察。雲容樓是達官顯貴最愛的溫柔鄉,他幹脆在這兒開了間房住下了。
負責保護他的慧雲飛歎了口氣,囑咐手下莫要懈怠。他是大将軍副将,看着安王爺整日泡在教坊,他心裡替大将軍鳴不平,但又不能多說什麼。
“你們倆跟着殿下,保護好殿下。你們倆看好房間,不要放任何外人進去。”話雖如此,若是安王真看上了哪個女子要帶進房裡,他也沒有權利阻止。
他看着樓下坐在包廂裡的安王搖搖頭,心道:大将軍要是回來看見了,可如何是好啊?
暮色初合,教坊檐角懸起鎏金燈,窗外初春小雨淅淅瀝瀝,屋内燭影搖晃,映得窗棱上的西府海棠雕花如夢似幻。珠簾輕挑,美人如畫,達官顯貴褪去官服,換上輕裘錦袍,聚在這嚴華城内最大的削金窟中飲酒作樂。
侍女捧着錯金銀酒壺穿梭在賓客間勸酒,十二名舞姬旋出珠簾,鲛绡披帛流散化成煙霞。領舞的女子梳着高髻,露出修長潔白的脖頸,玉足點地,金鈴在踝間脆響,伴随着琵琶聲聲入耳,引人遐思。
衆貴人飲酒擊節,沉浸在舞蹈樂曲和舞姬的美色之中。
安王吃着葡萄,目光沒有落在舞姬身上,而是落在在座的賓客身上。
在場的十位賓客,七個身上戴着圓環玉佩,果真如老闆所說,是當下最流行的款式。
他正眯着眼睛逐一觀察,一人直接解了玉佩扔到了台上。
孟祈安:“…………”好家夥,這麼好的玉說給就給啊!得讓皇兄好好查查他!一個編修哪來的這麼多銀子!那個摟着侍女的,沒記錯的話,閨女都比人家大吧?還有那個坐在琴師旁邊的,是要幹什麼?怎麼還上手了?人家琴師賣藝不賣身吧?
你看,挨了一巴掌!果然惹人家生氣了!
他一邊在心裡八卦腹诽,一邊摩挲着新買的并蒂同心佩。
我摯友就不一樣了,他是一股清流,潔身自好,兩袖清風,勤勉為民,鞠躬盡瘁!
好詞全讓他用在了謝淮嶼身上。
馬上又想到謝淮嶼撇下他去遊山玩水。
哼!我幹嘛還給你買禮物?
我自己留着!
他正神遊天外,就聽見樓下廳堂裡一陣騷亂。
他本就坐在包廂邊上,于是便倚着雕花欄杆看熱鬧。
人群中似乎有一道影子飛過,他看都沒看清,那道影子已經旋風一樣朝他飛了過來。
下一瞬,玄鐵長槍劃破人們的驚呼聲,铛的一聲楔入孟祈安身前的矮桌上。
孟祈安滑落欄杆,癱在地上,眼睛和嘴巴都張得老大。
謝淮嶼握住槍杆,單腳踩着矮桌,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神冷得吓人:“誰給你的膽子來喝花酒?”
包間裡的人噤若寒蟬,屁都不敢放。
誰想得到大将軍居然來雲容樓抓人。
“王……王妃,呃,不是,大将軍,不關我們的事啊……”
“對、對對……我們先走了……”
“殿下……呃,微臣告辭、告辭……”
衆人趁着大将軍沒遷怒他們,一個個的麻溜兒滾了。
許新卓勸道:“淮嶼,是我叫殿下來的,我是怕他一個人在王府無聊……”他撿起碎了的碗說,“殿下沒喝酒,你看,他挺乖的。”
慧雲飛也說:“是啊大将軍,殿下沒幹别的,就是看看歌舞……”
孟祈安盯着謝淮嶼的臉,外面的雨下大了,謝淮嶼頭發上眉毛上蒙着一層小水珠,令他的眉眼更顯得冰冷。
哼,橫什麼!?吓唬誰啊!?
“你舍得回來了?”他開口道。
謝淮嶼一眯眼:“你說什麼?”
孟祈安:“本王說,你來雲容樓耍威風,攪得這裡不得安生,很得意是不是?”他坐直身體,目光毫不畏懼地頂了回去,“謝淮嶼,你憑什麼管我?本王來喝花酒與你何幹?”
謝淮嶼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半個字。他好像不認識他了一樣。
“賀知良是你留下的?”他問道,“你與她……”想到孟祈安與别人發生了關系,他的心就疼得厲害,問不出口。
大半個月沒見,一見面就拿槍吓唬他,孟祈安脾氣上來,說:“對,人是我留下的,以後賀知良會住在安王府。謝大将軍要是看不慣,可以自行離開。”
聽到他親口承認,謝淮嶼隻覺得眼前一黑,他握緊槍杆緩了一下。賀知良說的話他不信,但孟祈安親口承認了,他無法再自欺欺人。
曾經說要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執拗地追求他的少年,現在卻殘忍地告訴他他有了别的女人。
慧雲飛有些看不下去了:“大将軍,殿下說的是氣話。殿下,您也别胡說了,賀小姐她……”
“謝淮嶼,我不僅喝花酒,還在雲容樓住下了,你可以問問,我在這裡住了幾天?”孟祈安隻覺得自己占了上風,到底為什麼占了上風和為什麼要占這個上風他全然不想考慮。
他每天都在惦記擔心謝淮嶼,為他被禁足、為他爬牆摔跤、為他每日調查尋找龍泉寺之人,可他回來就是一通指責。
他做錯什麼了?憑什麼要對他這麼兇?
他現在明白了,他錯就錯在對謝淮嶼動了心。如今可好,謝淮嶼給了他一槍,雖然沒紮在身上,但是紮在了他心上啊!
這槍徹底斬斷了他剛冒頭的情思。
是啊,他在想什麼?因為謝淮嶼對他好,又看了幾個話本,就對人家産生了遐想。本就是不該産生的感情,如此痛快地斬斷倒也好。
等他的王妃小九回來,一切都會回到正軌。
“我再問你一次……”謝淮嶼皺着眉,方才冰冷的語氣和質問的氣勢蕩然無存,隻剩下一點點哀求:“祈安……你當真要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