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的話,曾有另一人對她說過。
那年她還未滿七歲,上樹捕蟬,翻牆逃課,都已熟稔。
那日,阿姐又跑去向母親打小報告,說先生抽背她的功課仍舊不過關,還在先生講書時打起了瞌睡。結果就是,她又一次被下人帶到母親那裡,挨了一頓狠批。
其實每次挨完批,最後留在慕西月心裡的反反複複也不過那兩樣,母親無奈的歎息,和那句“你怎麼就不能向你姐姐學學,你要是有她一半聽話懂事,我會成天把嘴巴擱在你身上?”
郁悶之至,慕西月決定出去透透氣,然而母親已下嚴令,沒有她的準許各門守衛不得放她出去。
這可難不倒她。慕西月跑到後院一僻靜角落,瞅準位置,胳膊粗細麻繩往外一丢,感受着那頭的力度,一拉一扣,攀着麻繩就上。
外牆體之上,麻繩打着結牢牢地套在牆上的一根大木棍上,木棍垂直嵌入牆體,以榫卯固定着。這是她在月餘前花重金讓家丁老許幫她悄悄打的。
慕西月坐在牆頭,看着遠方山色如黛,腦裡盤算着一會兒的行進路線。忽然聽到細細簌簌的談話聲靠近,吓一哆嗦,不管不顧抱着麻繩就是一跳,緊接着便是“啊”的一聲整個身體砸在了牆外的泥土裡。
昨夜一場好雨,牆外土地到現在還是濕哒哒的,她攤開雙手看着滿手的髒污,又扯了扯背後衣衫,更是泥濘不堪,屁股、脊背到處火辣辣的疼,真是倒黴透了。
她找了些樹葉擦了擦那些大塊的髒污,沿着這條人迹罕至的郊外小路一路走一路歎息。
這時,疾風中,一道黑影朝她撲面而來。
黑影愈近,她看清了,是一張女子的臉,狠戾、冷豔,全身是血,嘴角的血直蔓延到胸襟。
“小孩,是你找上門來的!”
女子的語氣讓慕西月毛骨悚然,她頓時哭了起來,大喊:“爹爹!爹爹救我!爹爹救我!”
可她的爹爹,江洲大地的守護神,慕清仁慕太尉,此時卻遠在城北的講武堂裡。
女子的鼻息湊近,彎下身來在她臉龐邊貪婪地嗅着如同猛獸看着香甜的獵物:“小孩,我這副軀體爛透了不能用了,得換一副。”
她鋒利的指尖扣上了慕西月的後腦勺,眼神瞬間猙獰如惡鬼。
慕西月顫抖着閉上了眼睛,淚水抖落。她再也見不到父親、母親、弟弟,還有那煩人的阿姐了。
“住手!”
一道冷厲的喊聲響起!
預料中的噩夢沒來,慕西月睜開了眼。見那女子面現驚懼,停下了手中動作,嗖地一下便離開了她身旁,化作煙朝後方逃去。
前方一抹青色身影一蕩,快如影般朝着她身後追去。慕西月從未見過這般驚豔的身法,不由跟着扭頭往後,哪裡還看得見人影。
她擔憂着轉身,這才留意到小路前方還有一個鶴發童顔的老者,臉色挂着淡定自若的笑容,朝她踱步而來。
剛剛那聲“住手!”并不是出自這位老人,慕西月知道,因為那是一個孩童的聲音。他是誰?這位朝自己走來的老人又是誰?
“孩子,别怕。那魔物逃不掉的。”老者弓身,拍了拍慕西月仍舊顫抖的肩。
“爺爺,他呢?”慕西月問。
“誰?”
“那個救我的小孩。”
“噢噢,他啊,不追那魔物去了嘛。”
“可是……”慕西月急了。
老人卻呵呵笑了起來:“莫擔心,他很快就回來的。該擔心的是那魔物。”
小孩也能降妖除魔麼?他這般厲害!慕西月暗自感歎。
“你們是崇吾來的麼?”
她早聽說過崇吾有個崇吾門,門中弟子有無邊法力,是專門對付那些為禍人間的魔頭的。
老者笑笑,點頭。
慕西月又問:“剛剛那個便是魔麼?”
剛剛那黑衣女子帶給她的恐懼猶在,若不是他們出現,若不是那小孩,她定會死在那魔爪之下。
爹爹這些年來忙着對付的便是這麼可怕的魔麼?成千上萬的魔!爹爹雖劍術造詣極深,可爹爹終究是人,她聽人評價過再精湛的劍術在魔族的術法面前也是沒有多少勝算的,爹爹不會術法,萬一爹爹的劍快不過魔頭的術法……想到這,她頭皮一麻,猛地晃了晃腦袋,不敢再想。
老人牽起她的小手:“小姑娘,你家在哪?我帶你回去。”
慕西月不好意思地抽回了手掌:“爺爺,我手髒。”她抽出手掌遞到老者面前。
老者哈哈大笑,俯下身來問道:“小家夥,你還知道髒!為什麼要翻牆啊?”
被老人看破,慕西月心虛地收了目光,鼓着個臉,也不答,隻道:“爺爺,我現在不回去,我要等他回來!”
老者目光流轉,道:“也行,我們一起等他。”
于是,一老一少,便站在這泥濘小路上一同伸着脖子遙望着小路遠方——那青色身影掠過的方向。
不多時,便看見一抹青色出現在路的盡頭——是個身穿青衫的道童。
慕西月面露驚喜,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奔了過去,竟是個俊美至極的道童,個頭比她還差一點,隻不過,那張好看的臉上,卻沒什麼表情。
他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爹爹跟她講過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道理。
慕西月興奮地迎了上去:“謝謝你救了我,我叫慕西月。”
說完,亮着眼睛等待對方回報姓名。
“不客氣。”小恩人語氣淡淡,掃了她一眼滿身的泥污,神色微動,卻沒按她預期的說出姓名。
“郊外危險,以後少來。”小恩人邊走邊說。
慕西月犯難了,那以後該如何出門?但恩人的話她還是願意聽一聽,她決定先答應下來,便連連點頭,再問:“你叫什麼名字?”
道童頓了頓,盯着地面,不情不願地吐出幾個字:“軒轅溪”
“軒轅溪,你名字真好聽。”她笑顔如花,跟在他身後。
“你家在哪?我們送你回家。”軒轅溪道。
回家?她偷跑出來,髒了一身,還險些喪了命,惹出這般大禍,不知道母親會生氣成什麼樣?又失望成什麼樣?一想到這,慕西月的整個身心都抖了三抖。
她不要回家!
慕西月低了頭,嘀咕道:“我現在不能回家。”
見那一老一少為難,她又微笑示好:“你們先走吧,我暫時不回去。”
“那你又遇到危險怎麼辦!還要我們救你一次嗎?”
軒轅溪生氣了。
“對不起!”慕西月忙道,“要不,你們把我送到北街,那裡人多,我也有地方去。”
“你要去北街?剛好我們也有事要過去。”老者詫異一笑,“也算同路了。”
慕西月點頭不疊。
三人到了北街,在人流中道别。卻又在人流中幾度再遇,老者不禁問:“小姑娘,你到底要去哪?”
慕西月不好再隐瞞,道:“講武堂。”
“巧了!我們也剛好要去那裡找慕太尉。你莫不是……他什麼人?”
慕西月笑道:“我是他女兒。”
“還真是巧!”老者又狡黠一笑,“剛剛你們慕府不就在那路上嘛,你因何不直接回家,反大老遠跑來講武堂?”
慕西月咧牙一笑,不答,她總不能說,她怕回家被母親抓到責罰,而去講武堂會好很多,因為父親從不在外面責罰自己,她還可以偷偷找個地方把身上衣裳換洗一下。
來到講武堂大門前,慕西月直奔那大門守衛。
守衛見了她大驚:“二小姐!你,你這身上怎麼回事?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慕西月笑笑:“沒人欺負我,阿成哥哥。後面那兩位是來找我爹的,麻煩你帶他們進去,就說是崇吾來的。我有點急事先進去了!”沒說完,就熟門熟路往裡面竄。
等她梳洗幹淨出來,經過大堂,便聽裡面一聲叫喚“進來!”
慕西月吸了口氣,走進屋内,發現軒轅溪和老者都在。
“過來,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