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梯口處不知何時出現一男子,二十左右的樣子,一襲淡青色錦袍垂地,立在那裡如瓊林玉樹,滿頭青絲,一半攏進一隻白玉色發冠裡高高束起,眉目如畫,眸光澄澈冷淡,當真是俊雅無雙,恍若九天才有的神明。
衆人看得呆了。
“太……太子殿下。”角落裡,一個門徒瞠目輕喚。
這一聲雖小,卻引得衆人又是一驚。
“師弟,誰?”那門徒旁邊的人問道。
“崇吾太子,我們的少門主啊。”
“你見過他?”衆人更驚了。
傳聞中,這崇吾太子居于崇吾三十三殿的中心——崇吾殿,平日深居簡出,不喜交際,因此關于他的種種也隻是個傳說。
那門徒卻點頭:“嗯。”
衆人面面相觑。
“參見少門主!”一機靈的門徒帶頭行禮喊道。
其他人見狀,跟着行禮,齊喊。
墨玉目光淡淡掃了衆人一眼,略一點頭,走至門口那幾人面前。
幾人愣愣,腿腳卻不自覺後退,讓出一塊地來。
墨玉伸出手,司徒露兒便撐着一雙大杏眼看向墨玉,她雙唇抿了抿,木楞楞地将懷中尚在哭鬧的人兒往墨玉那邊送了送。
墨玉修長十指伸出将人接了過來,将人環住,看向懷抱之人滿是淚痕的臉,神色抽動,攬着懷中人的手指卻不自覺的緊了緊,接着,他一弓身,一手移至慕西月後背,一手從她雙腿後伸出,将人打橫抱起,轉身便往胡梯口走去。
懷中之人驚動,撐着淚眼問:“你是誰?”
墨玉反問:“你說我是誰?”
“你是——”慕西月雙目愣愣看了他許久,像是得不到答案般,迷迷糊糊伸出手去,指尖輕點,在墨玉的眉心、眼睑、眼睫、鼻峰、嘴唇、臉頰一路遊走。
墨玉的呼吸急促了幾分,喉結滾動,胸口也隐隐起伏。
“師兄。”慕西月報出答案,之後便雙目怔怔地看向他,五指力乏就勢軟綿綿垂落。
墨玉後背一僵,滿臉錯愕,至那錯愕一分分散去,他眸中的那點光芒也一并隕落了。
一顆心跌至谷底,腦袋轟轟,原來她的心裡一直有人,便是她的師兄麼?她的心結便是她口中的師兄麼?竟半分沒有自己的位置。難怪那日她不肯叫自己師兄,原來這兩字于她,這般特殊……
眼見墨玉消失在樓上走廊,大廳一夥人才把目光各自收回,再次面面相對,目光交錯間,大家心領神會,迅速圍作一團,各自壓着嗓音,叽叽喳喳議論起來。
“少門主和慕師姐好像很熟的樣子。”
衆人點頭。
“欸?少門主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衆人搖頭。
“我聽說他下山很久啦,門中一直暗中派人找他,隻不過一直沒有音訊。”
“欸!我聽說啊,少主是跟夏侯夫人鬧了矛盾才賭氣離家出走的。”
“不是吧。”有人反駁道,“我怎麼聽說這夏侯夫人向來視少主如己出,應該是和門主鬧了矛盾才出走的。”
“什麼?少主竟不是夏侯夫人所生!”
那反駁之人壓着嗓子答:“嗯,你們不知道吧。少主其實是門主先夫人白儀所生,你們可知她是誰?”
衆人搖頭。
“她是現任青洲王白昭嫡親的妹妹。”
“原來如此!欸?你剛剛說先夫人……”
“行了!打住!越來越沒個邊了,少主之事,豈可妄議!”
衛林一聲厲喝将衆人議論打斷。
衆人悻悻而散。
唯有司徒露兒,再次回望墨玉消失的方位,自顧自地癡癡傻笑:“少主?月兒?呵呵呵……”
就在樓下衆人議論得火熱之時,樓上被議論的兩位卻各位揣着心碎,尤其是其中一位還要照顧不省人事的另一位。
墨玉剛将慕西月放到床上,慕西月的手便搭上墨玉雙臂,不肯放,仿佛害怕眼前之人突然消失般越扣越緊,淚水連連望着墨玉:“師兄,你是來看我的嗎?師兄。”
“你看,我過得并不好。我,還是放不下你。”
“師兄,你就跟我說一句實話。” 她的眼中透着乞求道。
見她這副樣子,墨玉的心被撕扯般疼痛,他何曾見過她這般低下姿态。
“你對我,可曾用過真心?”慕西月仰頭看着墨玉,眼睛一眨不眨,任由那淚水決堤至泛濫。
“西月,你醉了。”
瞬間,墨玉紅了眼眶,别過頭去。
“你對我可曾用過真心?”
慕西月倔強地又重複了一遍,那扣上墨玉雙臂的手指便越發用力。
眼前人不答,她的雙目漸紅,掙着坐起,狠狠搖晃着墨玉的雙臂,整個人幾近奔潰般嘶吼起來:“你對我可曾用過真心?你說啊!”
“慕西月!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的師兄!你讓我如何回答!”墨玉失控吼了回去。
忽然,那扣在墨玉手臂上的雙手頹然一松,慕西月整個頭耷拉下去,如同一枝瞬間凋敗的向日葵,再無一點生機與色彩。她坐在床上,淚如雨下,哭了許久,之後,絕望地獨自喃喃:“你還是不願意回答我。”
“你連個答案都不願意給我。”
“你對我,還是這般殘忍。”
“你知道嗎?我曾經以為,你便是這天下對我最好的人,你說什麼,我都信你。你怎麼能在我心上捅刀子呢?”
“師兄,你好狠的心啊,說不要我,便不要我。可當初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我明明拒絕你那麼多次,你還是要來招惹我,你既招惹了我,為什麼還會有她的存在,為什麼她一直都在!”慕西月說到“她”便激動起來,雙手拍打着床鋪,氣得直抖,吼道,“你拿我當猴甩!”
說完,她十指插進自己頭發裡,狠狠地掐着,揉搓着,近乎瘋狂。
墨玉一驚,一把摟過那狂躁的身體,掰下那連自己也不放過的雙手,将她緊緊抱住,眼角滑下淚來,卻一遍一遍安撫:“西月,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傷害自己。”
一頓掙紮過後,懷中人似乎也失去了所有力氣,漸漸平靜下來。
“西月,三年了,該放下了,那個混蛋,他不值得。”墨玉輕撫着懷中之人微微起伏的後背,啞聲道。
你若心有不甘,我便替你解決他,他心道,一雙眸子陰沉得可怕。
良久,卻聽慕西月喃喃道:“我恨你。”
“我恨你。”她又重複了一遍。
那三個字說出口,卻已經柔軟無力,仿佛所有的心力都已被用盡。
可無論她說什麼,落在墨玉心裡,都化成利刃,一字一刀,插着他的心髒,叫他難受,提醒着他,在慕西月心裡那個人如根深蒂固般的存在。
可悲的是,他墨玉于她,卻是個連同行都不願意的過客罷了。他苦笑,墨玉啊墨玉,你一度傲視天下,卻鬥不過那深埋她心中之人。你也有今天。一種從未有過的巨大挫敗感将他淹沒。
“乖,躺下,我去幫你倒杯醒酒湯。”墨玉托着她的後背和腦袋再次将人輕輕放到床上。給她掖好被子,正欲起身離開,卻聽慕西月喚了聲“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