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年逾半百，精瘦的面上爬滿皺紋，一雙眼睛不大，卻内藏精光。

灰發簡單收在腦後，卻不見半分淩亂。暗色衣袍筆直，襯得他身姿挺拔。

管事的見是青梅酒肆的人，開門時還冷然的面色炸然回暖，挂上讨好的笑，一開口，聲音中氣十足：“是青梅酒肆的吧，快請進，快請進，我家公子可是等候多時了。”

說着便往旁邊一讓，引花夕夢兩人從後門進入。

撫香苑除去地方大了些，與其他青樓無甚差異。

剛進院門，入目便是一汪清泉。清晰見底的泉水中，錦鯉成群結隊東遊西蕩，好不悠閑。

泉邊石台上，衣衫華麗的女子三三兩兩坐在一處，纖細的玉手輕輕撥動水面，泛起一陣陣漣漪。

青天白日尚無多少客人在，撫香苑裡倒是清淨下來。花夕夢聞着四周飄蕩着濃烈的脂粉氣，蹙眉一手在口鼻前輕扇着，卻并未起多大作用。

身旁男人不說話，花夕夢轉頭看過去便見男人緊抿着唇明亮的眸子環視四周，卻半點未曾落在那些女子身上。

她忽地玩心大起，壓低了聲音在男人身旁耳語：“這些姑娘好生标緻，軒可曾來過此處？”

慕青軒的過去她未曾參與，但她想更了解他一些。男人并非好色之人，想來應未曾去過，但她就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然慕青軒身居要職，什麼樣年輕貌美的女子沒見過，何況身邊還有個花夕夢，青樓裡這些姑娘如何能入得了他的眼？

隻是心思細膩如他，姑娘這般問他定是試探于他。他毫不懷疑，若是他說自己來過，定會被花夕夢教訓一頓。

他不想自己給自己找麻煩，亦不想叫姑娘傷神。

男人挑了眉，亦悄聲道：“未曾來過，不感興趣。阿夢應知曉，我隻對一人感興趣，那便是你，”

姑娘面色微紅，斜看了他一眼，還未待答話，便見前面管事的停在一處小屋前，并未付酒水錢，反而轉身恭敬道：“二位，這便是後廚了，将酒水留在此處便可。請二位移步前院，我家主人有請。”

花夕夢和慕青軒轉頭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裡看到些了然。

青梅酒肆的名聲早已闖下來，管事的口中的主人會對酒肆好似也不足為奇。

加之日前采花賊之事，那人應也探聽到些慕青軒二人的消息。

姑娘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局促起來。此時花夕夢面色發白，一口銀牙不受控制地發抖，身子亦泛上一股寒意，如墜寒潭。

她第一次生出些許恐懼之色，不是因自己，而是怕牽連酒肆中毫不知情的衆人。

慕青軒見她垂眸不語，自然知曉她心裡的擔憂所在。

長駐下手心處傳來一股溫熱，花夕夢轉頭看去是男人牽着他的手，淡淡地沖她笑。

他本就生的好看，似這般沖她笑起來更叫她險些失了魂去。好在到底記得自己所在何處，所來為何，并未失神。

隻片刻便讓她不安的魂魄慢慢平靜下來。

花夕夢突然生出了一種想讓他帶着面具見人的想法。

青天白日，前院尚未開張，桌椅疊在一處，整整齊齊排列。正中間滿月形舞台外圍着一圈水池，其上零零散散蕩着幾盞桃花河燈。

擡頭望去，自棚頂上垂下來一圈半透光紅綢，虛虛掩在舞台周圍，令人看不真切裡面是何模樣。

舞台外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放着一架古琴，似在等候它的主人。

花夕夢二人跟着管事的徑直上了二樓，待那人通報之後，方才随他進了門内。管事的靜靜退了出去，末了将門帶上。

姑娘一雙鳳目一掃四周，她總覺空氣中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面前羅漢榻上男子一身紅衣，黑發以紅繩慵懶地系在胸前，松松垮垮地垂下去。定睛一看，那人面色白中透紅，斜飛入鬓的墨眉下，紅色眼角直指眉梢。朱紅的唇微張，手肘墊在扶手上，撐在下巴上。

見二人進門，男子方才緩緩坐起，卻并未站起相迎，仍是那般懶散地坐在榻上。

“呦，二位來了。”男子開口間是叫花夕夢抖落一地雞皮的嗓音，“快請坐，快請坐。來人，上茶！”

花夕夢好不容易壓下來那股子惡心勁，同慕青軒一道坐在一旁。二人剛一入座，小厮便上了茶，速度倒是挺快。隻是花夕夢見他二人的目光，無論如何都有一種被餓狼盯上的感覺。

瞧着桌上的茶杯，花夕夢無論如何不敢将其喝下去。

紅衣男子沖小厮揮揮手道：“出去吧，一點沒有眼力勁。”又沖花夕夢二人道，“鄉野村夫一個，鬥大的字識不了幾個，二位莫見怪。”

花夕夢搖搖頭：“無妨，敢問如何稱呼？”

“哈哈，你看我，光顧着看姑娘了，”男子一拍額頭道，“在下鸢绯。姑娘芳名，在下可是早有耳聞。”

“不敢，不敢。”花夕夢道。

不知為何，花夕夢總是對那人不喜，是以隻是應付道。

“二位也知道，我這地方賓客衆多，總是要一些酒水的，不知二位……”後半句那人雖未明說，花夕夢卻曉得對方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