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小雨瀝瀝。
這座南方小城總是陰雨綿綿,可小城裡的人們卻不肯陷入這股陰沉裡,仍然倔強地讨着生活。
行人身影匆忙,他們各有各的隐晦和皎潔,帶着各自的心事,埋頭匆匆而過。
晚上十點,小城裡仍是燈火通明。
江琳站在前台收銀,同時負責給絡繹不絕的食客分發号碼。
是的,作為小城裡的網紅店鋪,前來打卡的食客擠得水洩不通。
“A70!A70在嗎?”
無人應聲。
江琳從收銀台繞出去,在門口又喊了一次——
“A70,A70在嗎?到号了,過号重排不順延。”
總算等到回音,角落裡冒出了個男人,領着一旁的女友,揮手道:“在,A70在這!”
“您跟我來。”江琳領着他們往店裡走。
還沒走幾步,她被幾個滿臉跋扈的女生攔住,堵在門口不讓進。
“怎麼還沒到我們?還有幾桌啊?”
“是不是讓别人插隊了?”
“你們這家店真夠垃圾的!”
“能開就開,不能開趕緊倒閉算了!”
連珠炮似的話語一句也沒進江琳的腦子,見過的惡劣顧客太多,她早已開啟了自動屏蔽模式。
江琳始終挂着标志性微笑,應付着,“您稍等,我先把這桌帶進去,一會兒我幫您确認下。”
還沒等江琳在前台站穩,那幾個女孩又風風火火地沖進來質問她。
她想都沒想,照舊用話術敷衍道,“還有幾桌,辛苦您再等一下。”
剩下的謾罵她都是左耳聽右耳出,一點兒不往心上放。
俄頃,送走了一桌桌食客,江琳有些犯困,她撐着下巴,百無聊賴地數着時間等待下班。
“你好,結賬。”
江琳的思緒被倏地打斷,她緩過神,結完賬,打印好小票,遞給顧客,公式版地背誦着,“感謝光臨,歡迎下次再來。”
即使她今天穿着簡陋的工服,仍然壓不住江琳豔麗的五官,濃墨重彩的,倒是像隻靈動的小狐狸。
早上她還跟老闆娘吐槽工服醜,可老闆娘一個白眼過來,她也隻能乖乖閉嘴。
正趕上節假日,江琳既要應付老闆娘時不時的呼喚,又要擠着笑臉招待一桌桌食客,忙得焦頭爛額。
“江琳!”
老闆娘又喊她。
“在呢,”她急忙應道,“怎麼了?”
“快點,幫我去消毒櫃裡拿兩幅碗筷,快點!”
“江琳!”老闆娘眉毛一挑,是發怒前的典型征兆,“你聽見我說話沒有!做事别這麼磨蹭!”
“我說你好幾次了!”
急,很急,特别急。
她以為多大事呢,催得跟緊箍咒一樣。盡管再不情願,她還是起身,照做。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
放棄幻想,認清現實,反正她是早就認清現實了。
她目前就指着這份工作混口飯吃。
匆匆忙忙送過去,江琳心裡念着叫号的事,三步并作兩步往回奔。
自從上次被網紅推薦,店鋪迅速爆火,打卡的顧客紛至沓來,店裡擠得幾乎是水洩不通,江琳的工作量也就翻倍翻倍再翻倍。
偶爾有老顧客抱怨訂不到座位,“還不如不火呢,現在人這麼多,我們常來的都吃不上了。”
江琳跟着附和,連連點頭,“您說得太有道理了。”
她無比懷念往常清閑的時光。
老式裝潢下,燈光昏黃,極為複古,像是退回了三十年前,江琳盯着右側的燈泡,感覺自己累得快要就地睡着。
又來了桌要結賬的客人。
江琳眼睜睜看着他們表演着彼此搶單的套路,然後笑盈盈地問道:“請問是掃哪位呢?”
然後便會再次欣賞到熱鬧的場景——
“掃我的!”
“哎呀,說了這頓我請!”
“下次你請,下次!這次我來!”
盡管這樣的場面在店裡一天能上演百八十回,江琳還是每次都樂此不疲地盯着看,細緻入微地觀察他們的微表情。
有趣極了。
滴的一聲,掃碼成功,江琳不動聲色地躲開了那醉漢揩油的手,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
“感謝光臨,歡迎下次再來。”
三秒後,老闆娘撩了下頭發,風風火火地沖到收銀台,喊道:“江琳!”
“怎麼了?”她從電腦裡擡眼。
老闆娘用食指大力叩了叩桌面,不悅道:“門口堆那麼多人,你沒看到嗎?”
“不知道是來打卡拍照的,還是擠在門口攬客的,我不管他們是來幹什麼的——”
“看到了,秦姐。”江琳飛快接話,“我現在就去趕走他們。”
秦心在江琳身後持續輸出,“我說你一天天的,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不知道看着點!那幫代駕都快把大門堵上了!我這生意還怎麼做!”
“影響我掙錢難道你賠給我啊!”
“我招你來可不是來過家家的!江琳!我跟你說話呢!”
江琳隻當沒聽見。
擁擠不堪的那團人影,其實江琳早就看見了,但是她想,醉酒的顧客遲早要叫代駕幫忙開車回家的,那群代駕站在門口攬客也不影響店裡什麼。
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她懶得去斷别人的财路。
可老闆娘不接受,言語裡還止不住的再三誇大情況,她也隻好照做。
江琳費勁地擠進人群,雙手合十道:“實在是不好意思,這裡不能攬客,麻煩大家換個地方。”
“感謝大家的理解與配合。”
說着,她彎腰鞠躬,态度虔誠。
傳來些許帶着不爽的嘟囔聲,以及不服氣的啧啧聲,但沉默的大多數選擇快步離開,作鳥獸散。
留下的幾個釘子戶做着無畏的掙紮,“美女,通融一下呗?我們在這也不影響你們做生意。”
“不好意思,”江琳轉身,再次抱歉道,“我做不了主,是老闆的意思。”
等到他們也罵罵咧咧地離開,江琳正要松口氣,就瞥見了不遠處剩下的黑色身影。
江琳有些近視,她隻能看清那人衣服顔色和代駕工服極為相似,同為黑色外套,胸襟前夾雜着深藍色的印記。
于是想當然地走了過去。
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語。
那人坐在路邊的花壇上,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