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裡還等着她招呼,江琳焦灼起來,輕推了下他,“請問您聽到我講話了嗎?”
他仍然沒有動作。
幾秒後,他才悶悶地嗯了一聲。
見他應聲,江琳也不再跟他糾纏,丢下一句“請您盡快離開”就跑回了店裡。
顧客一桌桌地結賬走人,江琳笑盈盈地将客人送到路邊,輕掃四周,又瞥見了那團黑影。
那人坐的位置,正巧頭頂的路燈壞了,隻剩一團昏暗。
江琳看不清他的面龐。
她眯着眼睛往那處瞥了半天也不敢确定,走近了才發現自己并沒有認錯。
他的确沒走。
被秦姐看見又要扣錢,江琳心裡憋火,上前趕人,“你怎麼還沒走啊?”
“不是跟你說了嗎,這裡不讓攬客。”
“再說了,現在客人基本都走了,人很少,你非守在這裡,更接不到單子了。”
那人守在原地不動,也沒否認江琳的話。
江琳氣結,再次上前一步,威脅道,“你不要逼我叫保安啊!”
兩人僵持着。
那人低着頭一直沒講話,似乎沒有力氣跟她辯駁。
久到江琳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暈過去了。
她說:“你再不走我真叫保安了。”
那人總算擡頭,慢悠悠來了句,“那你叫吧。”
一股濃烈的酒精味沖她撲面而來。
江琳大為震驚,“喝了酒你還想幹代駕,你挺缺德啊!”
“是嗎?”他不以為意地接話,慢慢道,“那你要不要去舉報我啊?”
“我舉報你,讓你進去白吃白喝啊?”江琳嗤笑。
微微低頭,睫毛落在陰影裡,猩紅的火光倏地在他指間燃起。
他深吸了一口,壓制自己醉醺醺的姿态。
他說,“怎麼,你不是想為民除害嗎?”
“你現在從這離開,”江琳指了指右側通往公交站的方向,“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為民除害了。”
他慢騰騰地扭頭,順着江琳手指的方向掃了眼,然後丢下一句——
“哦,不行。”
“不行?”江琳冷着臉重複。
存心跟她作對似的,他挑釁一笑,“喝多了,站不起來。”
“要不你扶我過去?”
江琳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有本事你今天就别走,在這睡一晚上。”
“你又不想我走了?”那人笑了。
借着一側微弱的光線,江琳隐約能辨識出他的側臉,這人長得倒是人模狗樣的,怎麼一開口就如此欠揍。
“你還想躺地上訛我啊?”江琳說,“我最多幫你打個免費的120。”
曲迎啧了一聲,“你不打110抓走我就行。”
他沒坐穩,身體向前晃悠了一下,呼吸之間充盈着酒氣,氣息飄蕩在空氣裡,飄向江琳。
江琳極為嫌棄,快步後退,“你别吐這裡啊!”
“你吐這我們怎麼做生意!”
慌張地搜尋了下不遠處的垃圾桶,她喊道,“你快去啊,吐垃圾桶裡!”
曲迎覺得好笑,“你哪隻眼睛看見我要吐了?”
她翻白眼,“等我看見還來得及嗎?”
“……”
蓦地,在兩人短暫的沉默之中,他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從口袋裡摸了半天,他滑動接聽。
四周昏暗,屏幕倏然亮起,光線格外刺眼,曲迎微微眯眼,辨認着那串數字。
手一抖,觸到了外放鍵,顯然他還沒從醉意緩過勁來。
聽筒裡傳來男聲,“曲迎,你回家沒啊?”
他敷衍道,“回了。”
“那你明天還去不去歌手大賽當評委啊?都過來問我你去不去,我哪知道你的行程啊。”田飛嬉笑着,“是不是啊,不忙人?”
“不去。”
“對了,你今天不是說有大客戶要談嗎?回來這麼早?”
他隻是嗯了一聲。
“那正好啊,現在時間還算早,”田飛激動起來,語速都快了不少,“走走走,喝下一場去,你快過來。每回你拿了獎學金請我們吃飯,這會兒哥們請你喝酒。”
“就之前經常去的那家,離你家就兩個路口。”
“不去。”
他又是這兩個字。
“又不去,曲迎你到底在忙着掙什麼大錢呢?”對方繼續勸說着,“走吧走吧,錢以後有的是時間掙,離大學畢業也沒幾天了,還有幾個時候能這麼放縱啊!”
“珍惜青春吧,曲迎!”
曲迎舉起手臂,靠近車水馬龍的那側,将噪音拉得更近,面不改色地胡謅道,“你說什麼?聽不清。”
噪音不斷往話筒裡灌。
隔了幾秒,不再聽對方連珠炮似的催促,挂掉通話,隻留給對方嘟嘟的忙線。
這人可真有意思。
江琳瞥他一眼。
借着手機屏幕投來的光線,江琳看清了他的長相,眉毛濃密,鼻骨硬挺,眼尾卻微微下垂着,水汪汪的,醉酒狀态下,眼尾還泛着微微的紅。
一副無辜相。
長得倒是有兩下子,可惜啊,人不可貌相,江琳暗暗感歎着,要相信自己的直覺,此人絕非善茬。
鎖掉屏幕,曲迎長吸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像是在緩解不适。
江琳盯着他,接了電話他看着倒是清醒了不少,至少沒有躺地上訛人的趨勢。
“咱倆各退一步,我不趕你走,但你也别坐我們店門口。”江琳道,“對面那張長椅,你去坐那,行嗎?”
見他答應,江琳放下心來,轉身回去。
臨近打烊,江琳累得渾身快要散架,她眼巴巴期盼着最後一桌客人停止高談闊論地吹牛,趕緊過來結賬走人。
然後笑逐顔開地把他們送出門,關門,閉店。
對面那張長椅上并沒有人。
而公交站牌旁,那黑色的身影微微彎着腰,雙手交叉,撐在膝蓋上,過了幾秒,他用雙手撐着額頭,來回揉着,似乎頭痛得難忍。
江琳覺得奇怪,踮着腳尖望了望。
過去了一個小時了,曲迎還沒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