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罩的清晨,白茫茫一片。
天剛蒙蒙亮,甚至分針再轉一圈多才到日出時間,江琳随意裹了件灰色外套,背着黑色斜挎包出了門。
金屬鍊頭随着行走的步伐撞擊在皮質背帶上,沙沙作響。表面的皮紋已經開裂了,裂成不規則的形狀,露出裡層廉價的材質。
包是秦心昨天特意塞給她的,從地攤上淘來的,說是打扮得樸素點,方便砍價。
江琳翹着腿,心裡想,就她現在過的生活,根本也不用刻意打扮,眼神裡都透露日夜兼程的疲憊,誰看誰同情。
“你聽沒聽我說話啊!”秦心拿花生殼扔她。
靈活閃開,花生殼砸在地上,江琳彎腰撿起來,試圖掙紮道,“秦姐,簽租房合同這事哪能我去,你是老闆,還是你去吧。”
“我可負不了這個責任。”
“沒讓你簽合同啊,隻是讓你把合同給我拿回來。”
“呃……我不信你的想法有這麼單純,”江琳說,“要是單純拿合同,寄個同城快遞,或者叫個跑腿,都比我人肉跑一趟有效率啊。”
秦心擰她,“那是合同!你以為是2塊一張的刮刮樂啊,還随随便便讓陌生人去拿。”
江琳跟她貧嘴,“刮刮樂就更不能讓我去拿了,刮到大獎我就獨吞。”
被狠狠瞪了一眼。
“那我晚點去行嗎,六點也太早了。”
“就是讓你早點去啊,”秦心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稍微去晚點,房東他們就該出門鍛煉,你就等着吃閉門羹吧。”
“什麼?”
秦心提醒道,“你忘了嗎?他倆就是上周來店裡轉了一圈的那對老頭老太太。老人覺少,他們醒得都特别早。”
“我打聽過了,他們早上五點半起來做早飯,七點前一定會出門打太極,然後再去買菜。我允許你六點出發已經不錯了。”
“你說他倆啊。”江琳連連搖頭,“他倆看着可不好說話,估計門都不讓我進,我可不去。”
打掉她拿花生的手,秦心逼近她,“有那麼誇張嗎?你到底去不去?”
“隻是去拿合同?沒别的事了?”
“我不相信。”
“當然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秦心帶着浮誇的假笑,總算是慢騰騰地亮出了真實目的,“我聽說啊……他倆有個孫女,跟你差不多大。現在也在國外上學。”
“所以呢?”
“所以啊,你去幫姐砍一點點價,行不行?你看你又漂亮,情商又高,還能說會道的,這點事對你還不是灑灑水,對不對?”
“……你别給我戴高帽,”她問,“你想砍多少?”
“兩萬。”
“兩萬?”江琳擺手,“秦姐,你砍我算了。”
“江琳……”
“你當他們是慈善家嗎?秦姐,你哪是砍一點點價,你這是屠龍刀,一刀下去血濺三尺,”江琳避之不及,“秦姐,還是實際點吧,真的。”
“你就去吧,去試試吧,江琳,姐掙到錢了,你能沒有好處拿嗎?你說是不是?姐什麼時候虧待過你了……”
“停停停——”江琳比了個停止的手勢。
她的大腦飛速旋轉,思考着糊弄秦心的招數。對視之後,她佯裝無奈道,“秦姐,你想啊,我去跟他們怎麼開口啊,我又不是老闆。人家肯定隻跟老闆談。”
“這樣,你就跟他們說,你是我閨女,替我談價的。”秦姐張口就來,“就這樣定了!明天早上别睡過了!”
“你怎麼想的啊?!”江琳上下掃視她,目光停留在秦心前衛的穿搭上,誇誕道,“你這麼年輕,能有我這麼大的閨女?說出去誰信啊。”
秦心面色微變,“我怎麼就不能有了。讓你去你就去。”
下了公交還要走一段崎岖的小路,沒有門禁卡她沒辦法走正門,隻能鬼鬼祟祟地從側門貼着其他居民混進去。
側門修得很隐蔽,江琳低頭跟着導航繞路,步履匆匆。
前方冒出個略微眼熟的影子,距離稍遠,她眯着眼睛也隻能望見一團黑影。
江琳沒在意。
越來越近,忙着識别方位的江琳沒細看,她貼近那人,打算跟着一同混進去。
直到她一個踉跄,撞上那人的肩膀。
“曲迎?”
他倒是很淡定,“江琳。”
“你起這麼早?”她驚訝。
“是沒睡。”曲迎淡淡道,“忙了一晚上。”
路燈映在他的臉色,模糊的光線也蓋不住他的面色憔悴,頂着一頭略顯淩亂的頭發,嘴唇微微幹涸,泛着淺淺的白。
她問,“你不是還在上學,上學也這麼忙嗎?”
“我早就不在學校待着了。在忙工作室。”
“上次跟你說過啊。”
“噢,是嗎?”江琳幹笑兩聲,掩飾着她左耳進右耳出的事實,應付道,“那你還挺自由的,自己當老闆。”
“自由什麼啊,還不是看甲方的臉色。”
“也是。”江琳點點頭,客套道,“你還沒吃早飯吧,要不要等下一塊吃個早飯?”
如她所願,曲迎搖頭道,“不了,我還有事。”
“那好吧,你忙你的。”她佯裝可惜,後退着揮手道,“那我先走了。”
她匆匆奔向右側那棟高樓。
曲迎沒作聲,跟了上去。
最出乎意料的是和房東溝通的過程。
秦心教她的話術通通沒有用上,不,準确的說,是還沒來得及使用。
進門前,她摸出黑框眼鏡戴上,将頭發紮成低馬尾,米白色圓領衛衣配着帆布鞋,一副乖巧高中生的模樣。
他們仍是平常那副不近人情的冷臉,帶着知識分子的清高,仿佛沒有任何協商的餘地,随時會下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