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駁不出遠處灰暗的景象。
但她注意到了,石碑前落滿的煙頭。
江琳似笑非笑的,“沒少抽啊?”
“你不是抽完才回來的嗎?”
“我回來了,但你沒回來啊。”他說。
“一直在抽煙?”
“看你們在那邊抽,我陪着一起咯。”曲迎語氣不鹹不淡。
“我沒抽。”
他随口接道,“那我幫你抽了一份。”
江琳撚起一根煙頭,灰燼掉落在空氣裡。
她頓悟,上手捶他,“你抽的煙就是我的!什麼時候被你偷走的?”
“輕點輕點。”他小題大做的,佯裝脆弱,“你再打我,我骨頭又要碎了。”
江琳伸手要搶,“怪不得我新開封的煙盒隻剩下了一半,我還以為是我的記憶出了問題。”
而曲迎憑借體型優勢巋然不動。
“還我。”她說。
“不給。”
“給我!”
“我抽完了。”曲迎手一攤,笑得狡黠。
一看就是他存心不想給她。
江琳氣得上手掐他。
纖長的指甲用力掐住曲迎的手心,指甲插得更深,“你給不給我?我就剩最後一包了。”
“那正好。你早就該戒煙了。”
曲迎用手掌完完全全地包住她的手,淡定從容道,“想牽我就直說。我給你機會。”
江琳啪地一下甩開,“真受不了你。”
嗖地一下閃開,恨不得跟他隔出十米間距。
安靜了一會兒,曲迎的目光也就直直地對着前方,沒有移開任何角度。
江琳的視線偏了好幾次,想探頭去看,又覺得不太禮貌,隻能偷偷觀察曲迎,在他發現前躲開。
“你可以走過來看。”
曲迎突然開口,這句話聽不出情緒。
江琳返回去,微微半蹲,總算看清了曲歡晚的模樣。
曲歡晚頭發短短的,眉毛濃密,兩腮偏肉,嘴唇厚厚的。笑起來幾乎看不見眼睛,一副和善的模樣。
曲迎的聲音飄蕩在她頭頂,“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張照片,沒想到用在這裡了。”
話裡帶着極度壓制的酸楚。
江琳側頭望向他,他卻不願和她對視。
墓碑上篆刻的出生年月如此熟悉,江琳嘴唇微張,訝然道,“他的生日。”
“就是你想的那樣。”曲迎說,“為了方便上戶口,登記成雙胞胎了。”
“為什麼要這樣?”
“大概……是領養手續不合規吧。”曲迎不了解全貌,但他隐約覺察到了異樣,“他們也沒有我的領養證。”
“法律上是親生父母?”江琳難以置信,“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或許吧。我也不想知道了。”曲迎聳肩。
江琳轉向曲歡晚的出生年月,道,“他隻比你小兩歲啊。”
“嗯。他也是我看着長大的。”
“明明是一起長大。”
曲迎語氣微苦,“但是他永遠不會長大了。”
“我現在終于懂了,你為什麼會說和家裡關系一般。”江琳問,“後來有了曲歡晚,他們為什麼沒想過把你送走?”
“因為……”曲迎半眯着眼睛,像是在努力回憶,“他們比較迷信,相信一種說法。”
“意思是,他們命裡是沒有孩子的,也就是沒有子女緣。但是我有兄弟緣,有了我,才會有曲歡晚。如果送走了我,曲歡晚也會跟着離開。”
他語氣淡淡的,垂眼,自嘲一笑,“隻可惜,他們沒有想到,留下了我,曲歡晚還是走了。”
她又看了眼石碑,如此年輕的數字,“才17歲……還在讀高中,為什麼會選擇想不開啊?”
隐約覺得自己有些冒犯,江琳又補充道,“不過……”
“你不想回答也沒關系。”
曲迎的聲音輕飄飄的,閉上眼睛,深深地陷入了回憶裡,“那段時間我感覺到了他情緒不對勁,我問他,他什麼也不說,反而安慰我說是我想多了。”
“後來診斷出他抑郁了,高考前休學在家了一段時間,我也請假在家,怕他出事。他總說家裡給他的壓力太大,期望值太高。而他越是抑郁,就越是逼他。”
“可是最後,還是我看着他跳下去的。沒有拉住他。他回頭對我說了句,‘對不起,再見。’”
“小的時候什麼都問我,我始終不明白,這件事情,為什麼一句都不肯跟我說……”
講到這裡,曲迎睜開眼,緊緊盯着曲歡晚的照片,像是在尋找一個答案。
一個永遠不會有的答案。
“可能他也怕拖累你吧。”江琳輕聲歎氣。
一問一答下。
曲迎一直很平靜。
可江琳聽得心裡揪揪的疼。
“他們對你根本不好,不是嗎?”她抿唇,還是問了出口,“你為什麼沒想過和他們斷聯?”
“回報金錢還不夠嗎?”
她以為曲迎的沉默是拒絕回答。
可他開口時,聲音嘶啞。
“我想過,我确實想過……”
“但是他們養我長大,我做不出這種事情。”
他漆黑的瞳孔裡盈滿了一股堅韌,“就當是我的責任吧。”
江琳卻不同意,“債會有還完的一天,可責任沒有。”
“那我也認了。”
簡單五個字,他說得短小有力。
任何的不甘、心酸、痛楚,都被他硬生生地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