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天,那個木木呆呆再也不流眼淚的小男孩就變成垃圾場的一部分,被打攪進餐的獵蠅亮出鋒利的翅膀,和景末争搶那一團一錢不值的死肉。
怎麼會?
從被咬的磕磕絆絆的屍體上,鮮紅的鞭痕交錯皮肉高高腫起,靠近大腿的地方,青紫色的痕迹遮蓋大半皮膚,有些地方傷口深可見骨。血肉泛着白,好像血已經流盡了。
景末已經顧不上被獵蠅感染病菌的風險,顫抖着手捧起寒露應該是腦袋的部位,那裡已經被獵蠅吃的模糊不清。景末沾了一手垃圾混合着血肉的髒水,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滴。
嗡嗡作響的獵蠅似乎在他腦海裡盤踞飛舞,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如果當初,景末沒有阻止他以自己想要的方式和父母見面,會不會不像現在這樣受盡折磨,失去所有希望之後再一個人孤獨死去。
他要求他活着,卻從來沒都沒問他想不想活着。
讓獵蠅把兩個人都吃掉吧,景末活不起了。
他心髒好痛,痛的獵蠅的口器撕咬他的血肉也顯得微不足道,寒露生前呢,會和他一樣嗎。死在同一處吧,下輩子他要寒露當他的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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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恢複時,景末浸泡在半透明的液體裡,這是母體的子宮嗎?那包裹着自己的是羊水嗎?這難得的安甯讓景末不自覺的合上眼皮。
閘門松開,氣壓放出的聲音剝奪了景末的注意力,上方一亮,似乎有人掀開天空一角。
一雙手把景末抱了出來,閉目好久才睜開眼睛适應光線,一個面容沉靜不威自怒的年輕男人注視着他的臉,好一會,才久别重逢似的撫摸上他的臉頰。
不帶任何情欲,他的手似乎顫抖瑟縮了一瞬,最後還是碰到了救贖的替身,天神墜落的羽翅。“我是你父親的朋友,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唯一的孩子。”男人如是說。
景末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腳,被獵人翅膀割出的傷口已經消失不見,身體從未這麼輕盈過。他被男人裹進毯子裡,走出房間後,景末察覺到這裡不是懸浮車,也不是大使館。窗外急速後退的星星似乎昭示着不同尋常,景末有些瞪大了眼睛。
“這是哪裡?”他依舊警惕,掙紮着要遠離眼前這個奇怪的男人。突然冒出來的生父的朋友,好起來的身體,他還沒有從死亡的釋然裡回神,上天就給他開了這麼大的玩笑。
“帶你回家的星艦。”男人輕易化解景末劇烈的動作,好像安撫一隻小動物,一下又一下溫和而堅定的撫摸着景末的後背。
“你怎麼找到我的?”景末斜着眼不掩戾氣,這個角度隻看見男人鋒利的下颌骨。
“雷達監測到郊區東南方向獵蠅數目劇增,護衛隊前去探查情況時找到了你,你的DNA被檢測系統提取到了。”
“你的朋友已經被安葬了。”周野甯補充完。
景末低下頭,不再說話。周野甯也不會安慰人,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下定決心要死時又有人想讓他活着,景末覺得荒誕,但周野甯看他時的神情,又着實讓他不忍心讓男人失望。一個認識不到幾個月的友人的死亡沒有掀起一絲水花,周野甯後來幫景末着手調查,那所矗立在附屬2星上百年的孤兒院卻一夜坍塌,在地震裡化為撿不起來的碎土塵塊。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就像一場快進的狗血電影,景末突然從沒人要的孤兒,搖身一變成了帝國武裝軍區學院院長義子。帝國的二把手在發布會上高調宣稱了景末永遠不會被否定的身份。
周野甯忙着各種發布會的時候,景末正在厚被子裡面睡大覺。這幾天他都沒有白天黑夜的概念,乏了就睡,醒了就發呆。周野甯不放心他,安排了兩個下屬負責景末的生活起居。甚至在景末房間裡搭了一張高低床,時時刻刻看管着他,但不限制自由行動。
被子隆起拱了一會,其中一個一臉正氣的士兵立刻上前詢問要不要吃點什麼東西?
“想吃餃子。”
兩個士兵眉頭舒展,肯吃就好辦。
幾天沒吃東西的景末食欲終于歸位,臉幾乎都要埋進碗裡,像隻小獸一樣狼吞虎咽吃掉了滿滿兩大盆餃子。給旁邊兩個人看的目瞪口呆,趁景末咽下餃子的間隙,趕緊給他喂水,生怕噎着。
房門一開,兩個人立刻站起行了個軍禮。周野甯揮揮手示意他們走,“終于肯吃東西了。”男人的聲音裡似乎有一絲欣慰,但是面上依舊沒有表情。
“義父送你一份見面禮,想要什麼自己挑。”
翻着光屏,指尖停在一頁廣告上。
“基因美容!時尚者的福音!還在煩惱日抛的不方便嗎?還在焦慮掉色的頭發嗎,隻需要修改幾個基因,您就能擁有DIY的自己!”
“要這個。”景末點着自己的頭發和虹膜,語氣笃定:“要烏藍色的。”和那本電子詞典一個顔色。
周野甯沒問原因,看了眼價目表後又給他挑了些東西。
花費了一億星币的基因美容已經讓景末有些底氣不足,但周野甯勢必要把自以為欠景末的補上,隻要景末在哪一頁停留超過五秒,他都毫不猶豫地下單,打錢。
“夠了夠了,院長。”景末幹脆關上光屏。
周野甯假裝沒聽到,“你說什麼?”
“謝謝義父,夠了。”
景末在自己房間睡着,迷迷糊糊察覺到有人在他床邊,孤兒院教給他的敏銳讓他猛地翻身坐起。手撐在床邊卻撐了個空。
景末:?
這是哪?
這是……孤兒院的閣樓。景末沒穿鞋,踩在冰冷的地闆上,小心翼翼地向前走,沙發背後,寒露突然做着鬼臉跳出來,電子詞典的特殊音效顯得空靈而詭異。
“景哥哥來和我一起玩啊!”寒露小小的個子充滿希冀地望向他,大眼睛眨巴眨巴。
景末不忍心拒絕,冥冥中他忽視了所有不對勁,覺得一切都很合理,他和寒露是最好的朋友,他們永遠永遠在一起……
讀着電子詞典,組詞造句,看動圖,景末好久沒有這麼放松過了,寒露趴在他腿上,歪着腦袋說:“我好愛你,景哥。”
“我也是。”輕的像喟歎,随風而逝,難尋蹤迹。
景末好希望時間在此刻定格,他想抱抱寒露,也确實這麼做了。寒露很欣喜,毛茸茸的腦袋埋在景末頸窩,嗅聞那一片溫熱的皮膚。
寒露靈動的眼眸忽然空洞,他不可置信地向下看去,密密麻麻猙獰的精神觸絲像藤蔓一樣蠕動,洞穿了他單薄的胸口,卻沒有一滴血可流。
野蠻瘋長的精神觸絲把“寒露”頂到半空,“他”不再僞裝疼痛,半是驚訝半是贊賞:“怎麼發現我不對的?”所有幻象由心生,沒人能逃脫自己的心魔,沒人能突破自己的幻想,景末是怎麼做到的?
景末仰視他,俨然是上位者的氣勢,他不屑中嘲諷滿滿:“串詞了,景哥是我的小寶貝隊友叫的。”
“寒露”愣住了,景末不再壓抑放聲狂笑,陰鸷癫狂又肆意,仿佛一個真正的反派,忽然,他收斂了所有鋒芒,低聲道:“謝謝你的表演,我觀看的很滿意。現在,該送你去陪寒露了。”
“寒露”瞳孔縮到針尖大小,失聲尖叫,好像恐懼,好像憤怒,還摻了些别的東西。
漫天有生命力的精神觸絲狂飛亂舞,破風之聲此起彼伏,撐破了搖搖欲墜的閣樓,打碎了濃重翻滾的夜色,“寒露”被撕扯成拼湊不起來的碎片,烏藍色凝聚成波濤洶湧的大海,而景末,是這裡的無冕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