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鑽石。”
先試試他有沒有像當初的自己一樣變成窮鬼。
殷毋的食指和大拇指輕輕搭在下巴上,似乎在冥思苦想。
這麼困難的嗎?景末咋舌,還是換一個吧,感覺太傷人自尊了……“景哥想要多少噸?”
“噸?”景末瞠目結舌,有些不敢相信,跑路的五年他發财了嗎?
“盡噩裡有很多這種東西,我之前本體不受控時吞了很多東西,礦物占了很大一部分。”
殷毋伸出一隻手攤在景末面前,蒼白修長的指節忽而霧化,像一汪流淌的細小深淵。如藍焰凝固的原始晶魄與景末的虹膜同色,棱角藏輝好似星空一角,景末拇指中指繃到極緻才勉強拿住這藍鑽,這份量……
“鑽石什麼時候都可以運來,景哥,第二個願望呢?”
“……帶我去這五年你呆過的地方。”
“沒問題。”
“我們怎麼出去?要準備通行證嗎?”
“我有辦法穿過他們的防空系統還不被檢測。”殷毋拉住景末的手,兩人往前踏了兩步,景末隻覺得腳下堅硬的地闆忽然變成了柔軟綿彈的半凝固狀物質。
詭噬者如一隻密不透風的籠子,将兩人囚于其中,眼前黑的像鳥籠外蒙上遮光布。
景末有點沒底,手不自覺地用力,忽然意識到他還沒有松開殷毋,側首看他,殷毋隻是平靜地回以一個腼腆真誠的笑容。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或許隻有五分鐘,兩個人在逼仄的空間裡找不着話題,幾次張口又悻悻閉上,手心裡都出了一層薄汗。
“到了。”殷毋緊着嗓子。
眼前的黑暗倏然散去,璀璨流轉的星河像微風拂過海洋,海面泛起點點波光。
殷毋輕輕擡手,詭噬者的一小部分從本體脫落,在景末脖子上環了一圈。
“算是一個暫時标記,哥哥在這裡無限安全。”殷毋解釋。
看到他修長細白的脖頸上環着一圈黑色的項圈,攔腰卡着深藍的靜脈血管。殘體堪堪蓋住景末的喉結,黑白對比異常明顯,喉結處被項圈頂起一小點弧度,惹得人很難不浮想聯翩。殷毋眸光一暗,牽着景末的動作卻意外放輕柔了一點。
景末沒看他,震驚于另一件事,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内從一個星系遷到另一個星系,最先進精密的星艦都做不到如此,“你到底有多非人?”他詫異極了。
“吞噬,穿梭,無盡壽命,我覺得這些都很雞肋,沒有景哥半分厲害。”殷毋俊美無鑄的五官上滿是崇拜,眼裡的星星幾乎要閃瞎景末的眼。
景末:“……?”
景末:“我覺得,嗯,謝謝你的誇獎與肯定,嗯,我覺得你吹的有點……了,有點用力過猛……”
“我沒有吹捧,在我看來,景哥永遠都是最厲害的!”
“好好好。”
詭噬者穩穩當當地托着二人,盡噩外層的星體上一片荒蕪,氣候極其惡劣,上一秒還是遮天蔽日的沙塵暴,下一秒沙塵就被當空凍結,肉眼可見的白爬滿了半顆星球。
饑餓至極的六節紫目遠看如一團潔白的遊雲,近看卻聚攏啃食低等級同類的身體,身材修長的蟲子此刻趴伏在地上,圍着幾具血肉模糊身體啃的津津有味,迸出來的血都糊住了眼睛。
殷毋拉着景末從蟲子們上空掠過,連風都沒驚起一絲,成群的異貪在完全被液體覆蓋的星球表面漂着,抽了氣的氣球一樣整坨都是扁扁的,腹部高嵩,它的孩子卧在肚皮上緩緩劃拉着觸手,休閑地像度假的旅人。
“異貪也會養育幼崽啊。”景末感慨,他以為異貪下完蛋拍拍屁股就走了。“盡噩外層的生物中,隻有異貪有這種觀念。”
景末也是第一次見證畫姿的破殼過程,兩顆被系帶連着的卵殼微微晃動,造型奇特分不出頭尾的一團翼狀東西咬開紅褐色帶花紋的殼子爬出來,在本能支配下撞上另一個殼子,從破口裡鑽了進去,嘎吱嘎吱地開始咀嚼,大半截身體露在外面,興奮地拍打地面,濺起浮塵。
想到畫姿吃的東西與人類有九分相似,景末就覺得有點嫌惡,察覺到他的情緒,殷毋換了個話題:“外層沒什麼好看的,幾個種族打架争地盤而已,我們去看中層。”
如果說盡噩外層的星球與heaven差别不大,隻是條件更差勁,但中層,就是奇妙的放大了的微觀世界。
在這裡看不到球狀的星體,景末被縫滿了各色詭異漸變花紋的飛毯覆蓋,波狀花紋介于藍和綠,藍環章魚一樣的表皮如萬花筒一般四處變換,細小緊密又纖長的圓鈍觸手鋪滿了天地,随某種不明力量推動着輕輕搖擺。比成群的海葵豔麗,比叢生的海藻緊密。
表皮透明,能看到内部複雜骨骼的水母狀生物緩慢遊移,由于沒有能控制方向的尾或鳍,它們遊起來顯得有些滑稽,颠來倒去,不時打幾個滾。
一隻拳頭大的從景末眼前掠過,他剛想伸手去戳一下,卻被殷毋阻止:“不要碰,這裡所有東西都不可以碰,除了我和詭噬者。”
景末:沒有必要強調後面半句……
他看着那隻小水母一樣的生物離他愈來愈遠,觸及到毯子上的波點時,透明的表皮裂開一道小縫,倏然之間漲了數千倍,一口把那類似毯子的東西撕扯了一大半吞進軀體。
破口後是空蕩蕩的虛無,黑的紮眼,忽然,一隻肉紅色半透的巨型吸管探了進來,吸管口徑比水母生物小了一半,牢牢吸住它,水母狀生物在狹長窄小的管腔裡被擠出體内的食物,肉管無聲收回。
剛想問這是什麼,一隻眼球出現在破口處,景末霎時心下一緊,巨大的眼球上,虹膜邊緣泛着棕褐色的光,斑斓的色澤在瞳孔處彙為一口黑洞。眼珠子左轉右轉,景末屏住氣,殷毋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松,那東西緩緩遊走。
“我們所在并不是中層,”殷毋極目眺望,讓人眼花缭亂發光圓圈還在擴散,猶如生命的律動,“我們在一隻生物的肚子裡。除了我們,其他的也都是被吞進來的。”
景末:“啥?”
“能出去嗎?”
“可以,從這裡破開,再穿過體腔。”殷毋沉穩的語調讓景末放了心,這裡随便拎出來一隻模樣怪異的生物都比他們大的多,它們都被困在這地方出不去,但一想到殷毋的本體,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隻見殷毋微一擡手,詭噬者漆黑的柔韌肢體如遊蛇一般向前刺去,觸及邊緣時又化為利刃,自上而下撕開一道口子,穿透幾層體腔。詭噬者帶着他們兩個一路俯沖,高速的推進猶如過山車那般驚心動魄,被這點動靜吸引而追趕他們的生物數不勝數,劃破一道又一道造型奇特迥異的組織,一片空曠的灰色地帶映入眼簾。
詭噬者慢了下來。這是中層的景象嗎?不是,頭擡到極緻,景末才看見這灰色地帶的邊緣,一隻介于魚類和爬行動物之間的生物,睜着灰白的眼珠,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緩緩擺動。
這巨物太過龐大,以至于輕輕掀起尾巴,就有一片瑰麗的星雲被拍散為塵埃,小行星們被沖擊地偏離軌道,相撞時摩擦産生的高熱瞬間融化彼此,要麼成為新的宇宙碎片,要麼急速冷卻後變為一顆完整的鑽石。
“這裡或許是生命的起源,我也不确定。”
“我們剛才,是在它的肚子裡?”
“是。”灰白的外表和熱烈繁雜色彩豐富的内裡,組成了盡噩中層的詭異們。
這裡過于荒涼寂靜,模糊了時間空間的概念,反而能讓人真正地投入冥思,可景末還沒思考到生命的起源與意義,殷毋忽而環住他的腰,帶着他向上飛馳,周遭景象急速向後退去,推背感十足,直到一片濃重的黑影在他的瞳孔上映出一個圓,詭噬者才緩緩停了下來。
“這是……墓地黑洞?”
“沒錯,我族人的屍體。”穿過折疊的空間,景末想象裡的一個足以侵吞宇宙的龐大黑洞,居然是一連片沉默而寂靜的黑洞群,全是詭噬者坍縮擠壓的屍體。
“那上面有屬于我的位置。”殷毋指了指一片突兀的空地,“景哥,我不會再隐瞞你一絲一毫,你問我的所有我都會回答,你讓我做的我也一定會辦到。那裡不是我最後的歸宿,你身邊才是。”
景末的目光有些沒有着落,腳下也踩不到實地,就這麼不上不下的在太空中被攬着,身體的掌控權全權交給别人,他該緊張、該不自在的,可眼前這人眼神裡無限真摯發誓一樣的語氣讓景末心神一顫。
“我死後不想成為黑洞,我想和你裝在一個盒子裡。”遺言提前說出口時,預言已然成立,承諾也擁有了色彩,再不可更改。
景末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墓地上流淌屍體,吟遊者蹚過水底”。
安置那一群黑洞的折疊空間底部已然扭曲,折射的光線猶如潮汐的漲落,又被黑洞捕捉,蠶食得一幹二淨。
“這裡可以進去嗎。”景末舌尖磨了磨虎牙,有些按捺不住。
“我試過,可是進去之後會從随機穿出去。”殷毋擰眉,在盡噩待了那麼久,他沒找到進入墓地的方法,那裡面也沒有吸引他的東西。
“試試呗,從哪裡出來都可以,這就是冒險呐,我們曾經說過的,一起去冒險,去未知中求得謎底,去選擇宇宙的平行軌道,你不會害怕了吧?”景末反手扣住殷毋手腕,雪亮的眼睛如燃燒的焰火,侵吞萬物的黑洞也無法搶走他嘴角揚起的弧度和露出的尖尖白牙,以及那副無人能奈我何的張揚少年意氣。
直白熱烈的目光讓殷毋過載的心髒砰砰狂跳,流淌的熱血如燒沸了一樣咕咕冒泡,他聽到自己壓抑得下一秒快要堅持不住崩潰的聲音,“不怕,我早就準備好了,和景哥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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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花亞星總統居所的套房時,時間剛過淩晨三點,殷毋依舊坐在景末床下,下巴搭在他床邊,為他蓋上薄被。
“你不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