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府後門咿呀作響,半張臉掙出門縫,梅傾秋雙眼滴溜轉動,未見端倪才整個人鑽過縫隙。
她已然換回女裝,但黃花閨女夜裡二更方返,且酒味彌漫,如被家父逮住定要受禁足之罰的。
“小姐……”
溜進耳畔的女聲綿軟陰森,梅傾秋心中一顫差點以為自己推開了聊齋的門。她驚魂未定地按着胸口,嗔怪瞧着面前的阿矜。阿矜是她的貼身侍女。
“噓……父親可有尋我?”
梅傾秋蹑手蹑腳地移動。
“老爺晚膳時有問起小姐,我說你托人捎來口信,藥鋪要晚些關門。”阿矜随她穿過庭院,“現下與左大人在書房議事。”
“至今?左叔何時來的?”
“約莫半個時辰前。”
梅傾秋站定思忖着什麼,阿矜在側詢問是否準備沐浴,梅傾秋心不在焉應了聲好。
書房内。毛筆于宣紙上肆意橫縱,筆尖斜行而勾,字立筆移,留下‘道’字。
梅穹擱回毛筆,筆架旁攤着拆開的信函。這封無署名的信早在他進屋前就被飛镖牢牢紮在桌上了。
“大人可信此函?”左孑終于開聲問。
“杜撰往往建議在陳述之上。這封信既然落到我這,相較于内容的真假,更深的意圖恐怕在于确認我的黨派。”
梅穹将墨幹的道字翻面朝下,重拾起毛筆。左孑靠上前磨墨。
“行動便與太子為敵,反之就是擁立……”
筆尖重壓,一撇過粗,梅穹興緻去了大半,幹脆放下筆走出書案。
紙上殘留隻差一筆的‘真’字。
左孑跟在後面:“難不成是太子設的局?”
“也不盡然。撰信人應是反太子繼位的……總之,這事我們都該查一查。”
“明白,我這就去準備。”
左孑剛邁開幾步,又被梅穹叫停。
“秋兒的藥鋪開張數日了,可還順當?”
“前幾日小姐為了濟貧免費贈藥,日落金山了還能見着門闆上的人影。今日正常經營少了排隊領藥的,但也算打響了鋪号。”
“十年來秋兒深藏簡出,而今女大十八變終于擺脫罪犯之嫌。”梅穹長籲一口氣,擡眼望月:“自穎,保佑她平安吧。”
數日後。
隆冬雪至,輕飄飄的雪花鋪陳山丘樹梢,經風一吹淅淅瀝瀝地蓋在石磚路上,旭日東升又悄無聲息地融化了。
這時街道上濕潤陰冷,無需過于拉緊缰繩,馬兒自個就會疾跑起來。雪剛融化的地面涼得很。
小白馬馳騁過林徑小道,馬背上的人一拉缰繩:“籲——”白馬停在長桂裡棧橋前。
梅傾秋翻身下馬,揉了揉小白馬的臉,從背囊取出浸過鹽的幹草喂它。
稍遠處,陣陣馬蹄鼓動風聲翻湧,馬背上男子長衫為青藍色,袖擺繡青白相間的竹葉,仿佛是被沾雪的樹梢描上去的。
“籲——”
李秉昶勒停黑馬,黑馬又走了幾步靠近小白馬。
梅傾秋分一半幹草喂黑馬,心直口快說了句:“你的腳傷好啦!”
“秋公子何時見過我的馬?”
聞言她神情凝滞,反應過來自己說漏了嘴,光顧着找補,竟沒注意對方正饒有興緻的暗笑。
“我看這馬品相上等,前臂微有傷痕,才猜測興許挨過傷。”
“噢?”李秉昶當真俯身去瞧,盯了好一會兒才從黑黢黢的馬蹄子收回視線。“我沒看出來。”
梅傾秋語塞,含糊着:“那是我看偏了眼。”
他笑而不語。
碰頭地點于長桂裡,所要去往的地方卻在相反方向。
二人翻身上馬,臨去前李秉昶交代等候的随從不必跟着。梅傾秋這才知道,初遇時與甯枝發生争執的男子并非襄王心腹。
黑白雙馬馱人橫跨草原,沿山路蜿蜒向上。旭日當空,縱馬奔騰的人被曬得渾身暖烘烘,拉扯缰繩的手甚至浸出了汗。
他們自山頂俯瞰整個國度,黛瓦層層相疊,河流潺潺與叢林相貼,馬驢皆比人形壯大,人如豆子一般。
“那處是鄰縣——東陽縣——管轄的地界吧。”
李秉昶擡起下巴,點了點遠處灰不溜秋的位置。
梅傾秋輕拉馬疆往前兩步。
“是了,東陽縣的一個小村落,上禮拜慘遭悍匪入室搶劫,幾戶人家都被放火燒塌了。”
“自安州前往,馬程不過兩日,可見受命前往的督尉已耽擱了五日。”
李秉昶心中記下了,拉緊缰繩掉轉馬頭,梅傾秋忽而開腔:
“王爺,我昨夜做了個荒唐夢。”
“何夢?”
“你可去過酒樓風正堂?”
見李秉昶無言搖頭,梅傾秋将捏造好的夢境娓娓道來。
“風正堂建在安州商賈雲集的長巷盡頭。昔日人山人海的街道在夢中卻變了樣,見不着一個人影。乍眼望去盡是兩足行走的馬、兔子、狐狸,我就想這光怪陸離的,是人都滅絕了嗎?
然後我聽到戲腔和鑼擊,我循聲到風正堂裡去,終于看見人随琴舞動的身姿,戲台上有美人也有俊男,但被腳鐐所拷。坐在底下的看客卻仍是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