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我的四肢仍靠慣性左右,我正要落座,忽被兩名壯漢架住胳膊,緊接着雙腳也被擡起!我如同被四足捆上橫木的豬,奮力嘶吼掙紮,引來的卻隻有真‘豬’的垂涎!
奏樂掩蓋了我的呐喊,我被丢上戲台鎖上腳鐐……”
“夢就此結束了?”
梅傾秋想到一個諷刺的好說法:“被我養的鹦鹉吵醒了。”
李秉昶勾唇一笑,似歎似哀:“不曾聽聞的設想。”
“我這人有點小錢就愛往酒巷子鑽,醉懵了就總做些不着邊際的夢。”
“秋公子是風正堂常客?”
“許久未去。”
“如此便伴我去瞧瞧吧!”
李秉昶揚鞭呼馬,人和馬都高昂着驕傲的頭顱,精神抖擻地奔下山。梅傾秋緊随其後,心想:上鈎了。
恰是晌午,風正樓濟濟一堂。進了門便有小二前來招呼,梅傾秋說了句老位置,事先打點好的小二領他們到二樓雅間。梅傾秋将半串銅闆提在身後,小二關門前接了過去。
白天坐鎮戲台的是說書先生,正在講當下風靡的江湖兒女情話本。
“那老先生參加了三次科舉,一次進士也沒中。說是盤纏用盡回不了家,才支起闆桌編書,這一編就編了十年。”
“确能聽出乃有才之輩。”
梅傾秋注意着襄王表情的變化,笑道:“這老先生要是知道自己被王爺稱贊了,吃飯隻怕米粒都得從笑嘴咧下來。他也是時運不濟啊,當時……”
她刹住話頭,煞有介事地捂住嘴巴。
李秉昶朝她投來晦暗不明的一眼。
“直說無妨。”
見她推诿,他木無表情道:“官場舞弊。”
梅傾秋當即從椅子上跳起來,作勢就要跪下,被李秉昶扶住手臂。
“王爺……我口無遮攔,可萬萬不敢質疑朝堂選撥人才的基準,我這木魚腦袋更冒不出這等想法!”
“秋公子。”
李秉昶心思缜密,早從那個夢境聽出了暗諷意味,現下更完全印證了猜測。隻是不知驅使她如此的動力是什麼。
他将她拉回椅凳,撲哧大笑,佯作惡作劇成功。梅傾秋尴尬地陪了幾聲。
“難怪你名叫秋生。這求生意識着實強啊!”
梅傾秋抓起袖口擦并不存在的汗,迎合他的話演一回鼠膽之輩。她對人稱儒雅王爺的李秉昶多了幾分認識,至少不是所謂的随遇而安。
“不必驚慌,我知你無此意。”他又給她喂下定心丸。
空靈琴聲婉轉動聽,說書先生換成了撥琴的清倌人,清倌人與紅倌人的區别是賣藝不賣身,故而也不露臉。圓形高台圍了圈紅色珠簾,隐隐透出台面中央的紅衣女子。
出人意料的是噪聲四起。
古琴近在咫尺,樂聲卻仿佛被數堵石牆所封,難以辨析。梅傾秋仔細聆聽,發現議論均圍繞着珠簾後的女子——竺月。批判她賣藝不賣身,連容貌也欲蓋彌彰地,讓人摸不清。料定她不敢掀開珠簾,更多污穢言語興沖沖地奔她而去。
這就是隻接待男客的緣由。男客一丘之貉,聽了此言也隻會哈哈大笑。
李秉昶欲起身離開,梅傾秋道:“王爺且慢。”
她拍桌而起,将半個身子探出窗,隔壁雅間的男子肘倚窗台,還在滔滔不絕。
“這位公子,你可是點了風正堂的招牌菜,紅燒肘子?”
男子被問得雲裡霧中,直白應了聲“不曾”。
梅傾秋便說:“那怎麼出口一陣炖爛的腥味?我原想誇竺月姑娘的琴聲餘音繞梁,都不慎說出餘腥遠揚了。”
“咳……”
李秉昶始料不及地嗆了自己一口水,腦中适時浮現初遇時的女子面貌,如何都無法将這話與之相聯,他扶額發笑。
“你從哪冒出來的小白臉,敢這麼跟我說話,你知道我是誰嗎!”
各雅間聞聲雀躍,就着這股勁嘲笑那位。
“竺月姑娘更不敢掀開珠簾了。”
“我可要點道紅燒肘子嘗嘗了!”
“嚴二公子,任你一擲千金,竺月姑娘都不會領你情的!”
被話長短的嚴池惱羞成怒,嚷着“誰說我見不着!”抓起手邊彈弓瞄準珠簾一角扣在梁上的結。
撲通一聲珠簾随石子掉落,竺月塗滿脂粉的臉仍透出幾分慘白,她驚呼着擡臂,把臉藏在大袖擺後面。一樓看客紛湧上前,尖叫高亢。
嚴池得意回瞥卻不見其蹤,随旁人所指望去,那白面書生猶似空中回蕩的飄帶,輕盈一躍就晃到了百米之外。衣訣飄然,雙腳穩穩踩在對面紅柱上,又一蹬抓住了珠簾。
全場嘩然,目光聚焦在空中飛人身上。
李秉昶登時起身。訝異她有如此輕功。
梅傾秋扯過珠簾重挂上扣。她比珠簾高,看清了竺月模樣。鳳眸垂愁,我見猶憐。
她倒翻落地。掌事東家趕忙上台做和事佬,說竺月賣藝不賣身,面貌亦不可相見。竺月匆匆下台。
嚴池氣不打一處來,出拳錘穿窗紗,側目才發現隔壁雅間還有人。那人以扇掩面,目光緊随樓下的小白臉。
“這扇面所繪……”他嘟囔未完就與其對上眼,嚴池腿一哆嗦躲回雅間。
旁人問話他也不答,隻屏息幹瞪着眼睛。片刻方敢再探出頭,那人已離去。
“襄王怎會在此……”他重看向追竺月去的小白臉,“與之又是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