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春酒的香甜仿佛時刻在巷中翻湧,酒味于她頭頂打翻。
梅傾秋微一擡頭,鑽入眼簾的便是被她所刺的血點。傷口沒再往外滲血,但依舊刺眼,如同一滴待結痂的朱砂痣。
“王爺,你醉了。”
身前人胸膛微微起伏,李秉昶盡量抑制歎息聲,讓嘴角放過一聲苦笑。
“是啊,我醉了。”他後退與她拉開距離,晦暗不明的目光停在她臉上。“不該與你說這種話。”
為什麼參選太子妃?且不論她是否有機會規避,縱是她情願嫁太子,所求為何也是昭然若揭的。無非權力、錢财、愛慕……
愛慕?李秉昶皺起沉重的眼皮,費解地辨析她。她也真紋絲不動地站着,任他求知的目光于她臉上遊離。
他忽又捧住她雙肩,像捧着一本天書,珍視又懊惱,隻因摸不透。
“王爺……”梅傾秋雙手從内慢慢撐開他的手臂,“我送你回府吧。”
說罷她便邁開腿走出巷,見他憋着股勁不動彈,她返回來捏起他手裡的手絹。哄小孩般:“走吧,回家。”
二人各捏手絹一角,影子經月亮撮合,搖搖晃晃地相貼。
分岔口當前,李秉昶快走幾步到前頭,牽着手絹往左拐。
“王爺!那不是去襄王府的路。”
梅傾秋以為他酒勁未去要耍酒瘋了。
“我知道,到你家了。”
聞言梅傾秋擡首,眼前确是梅府。
更夫鑼響開嗓。四更天了。
“我先送你回去吧。”
“無妨,我已經酒醒了。”
“當真?”
“當真。”
李秉昶擡起下巴點了點梅府大門:“進去吧。”
梅傾秋回首望了眼大門,手松放溜了手絹,她一時晃神,竟将手絹當作襄王的貼身物。而他也迷迷糊糊,雙手背在身後,‘湊巧’藏了起來。
“那王爺路上當心。”
李秉昶含笑點頭,目送她叩響門環、邁過門檻。她回身朝他再次颔首告别,門縫愈加窄小,完全緊閉之前青絲飄動,隻餘遠去的背影。
指腹摩挲到手絹上的紋繡,取來細瞧,繡的是桃紅色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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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的安州常聞哀聲悲憐,天方微明,每間醫館藥鋪就排起了長隊。隻因患病人數急增,縱使大夫聲明此病不傳染,安州子民還是踏扁了醫館門口,身伐腿酸就擔心是被外來人傳染了疾病。
外來人指的是從臨安縣逃來都城的難民。一月前洪水沖破了臨安縣的防洪閥,洪災覆滅村莊,卷走殘垣斷樹與生命。幸存難民們不得不背井離鄉,尋求生機,前往安州途經的每座城都擠滿了難民。
難民們所患也不是什麼頑疾雜症,不過奔波勞累、營養不良加上受了風寒。隻是疾病蜂擁而至時總顯得殺氣騰騰。
朝廷将難民統一安置在城南的山腳下,圖的是地廣,耐不住的是偏僻。朝廷十天才撥一批太醫郎,可不消半日就增加上百位新難民,有些病重的挨不到太醫郎來,城中醫館又得走半天以上,無奈隻能四更天出發,摸黑走山路到醫館排隊。就這還得排上好幾個時辰。
久而久之,安州城民将他們當作瘟疫一般,遠在百米之外都要用披紗蒙住臉,屏息跑掉。已有風聲說朝廷要把他們趕走。
“連都城都容不下我們,還有哪裡肯讓我們過城門?”一名皮膚曬得黢黑的壯漢嚷道。拿着碗的那隻手随聲音大小上下晃,再收回來碗中已經乘了幾滴雨水。他不以為然地倒掉雨水,往幄帳中心走近些。
“可不是嘛,我們跋山涉水的不就是因為信賴皇上。”
“聽說赈災銀已經發往臨安縣了。”
“那我們逃生到此的,能收到銀兩不?”
壯漢癟嘴搖了搖頭,說難辦。把碗伸出去等粥勺。
濃白稠粥一勺接一勺地淋滿碗,持勺的公子提醒他:“不夠再來。”
壯漢連連道謝,轉個彎經過診病的小桌,号脈的是位蒙面紗的姑娘。這個救濟的幄帳是他們私戶搭的。
“要不是有這兩位心善的公子小姐,朝廷太醫郎來就得給我們蓋白布了。”
雨點淅淅瀝瀝,二人用袖擺遮住粥碗,踏過淺坑鑽窄道,這粥都是為難以動彈的難民乘的。
為病患号完脈,梅傾秋還要負責抓藥。病症皆不相同,隻能對症下藥,如此耗費了很多時間,但也别無他法。甯枝負責施粥,竺月負責藥鋪。竺月對藥名劑量已經很熟練了。
“這裡疼嗎?”
梅傾秋輕按男童的胃部,男童手捂腹部,仔細感受了一下道:“有點。”
男童看着梅傾秋抓了一把草藥到石盅裡,碾碎擠出汁再浸入白紗,草色瞬間染綠紗布,看上去可怕極了。他想拔腿跑了。
“别怕,這個是緩解肚子疼的,是涼涼的。”
梅傾秋将浸入藥汁的紗布貼在他肚子上。
“我沒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