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陰天無陽,薄霧輕籠天空,目光所及皆是灰蒙蒙的。一抹灰黑色穿過廊道直奔雨亭,停在梅傾秋身後。
“王妃,”傅雁垂首道,“前兩日你讓我照顧的小孩,昨日夜裡逃跑了。”
“怎麼回事?”
“那糙漢酗酒賭博,拟了賣身契要把她抵給賭莊,聽聞即将摁手印時她奪過賣身契跑了。我問了鄰居也沒人知曉她去了哪,城中已經沒有可救濟她的親戚了。但她父親說要報官把她抓回去。”
梅傾秋走出雨亭,問:“那孩子叫什麼?”
“步桑。”
“趕在她父親之前找到她。”
“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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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步桑躲在深巷的陰影裡,執着且哀怨地盯着街對面的包子攤,那香味越過竹籠與人群,勢不可擋地環繞她鼻端。她站起身,手扶石壁,換了一個姿勢繼續盯。
自從昨夜逃跑至今,她隻喝了荷葉上的露水。往日在家中雖也食不果腹,但每天清晨還是可以有碗米湯。因為她要去挑柴洗碗,她爹爹會讓她吃飽了去。
步桑的注意力盡在包子攤上,故而沒發現有人正朝自己一步步走來。當被竹葉包裹的包子在面前打開,香味愈加濃烈地撲鼻而至,她驚喜而惶恐地看着眼前大哥哥。
“你不是看着我剛買的嗎?沒有毒。”
步桑搖了搖頭,說自己沒有在看他,隻是在看包子。她在對方的鼓勵下接過包子,大口吃了起來。
“我叫甯枝,你呢?”
“我叫步桑。”
步桑咽下裹着肉餡的包子皮,盡可能口齒清晰的回答。
甯枝等她吃飽喝足了,問道:“步桑,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一個人在這嗎?”
步桑看了看她,低垂着頭将一切如實相告,包括母親早亡、常年被酗酒父親毆打、打苦工的錢被父親拿去賭博、險些被抵押給賭莊。
方十歲出頭的小女孩,五官端正卻灰頭土臉,眼裡充盈淚水又硬憋着不讓淚掉下。過于相似的經曆,令甯枝聯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竹藤将皮肉抽得綻開,血絲透過淤腫往下流,滲過舊傷連帶着酸痛複蘇;
泥濘雨路坑坑窪窪,泥水上濺腳踝,潮濕味、汗臭味、血腥味全都混淆在一塊,覆蓋那條狹窄又漫長的小路;
幽靜之中有人撞見了她的惡舉,卻不揭發她,坐在房檐上輕晃雙腳,道:“你怕什麼,他撞酒壇上死的,與你何幹?”
“那你逃出來了,準備往哪去?”甯枝問。
步桑搖了搖頭。
“你願意随我走嗎?我有一間藥鋪,至少可以保證你有個吃住的地方。”
聞言步桑雙眼放光,但又遲疑着後退了兩步,無功不受祿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忽而一陣刺耳吼叫鑽進耳朵,甯枝還未聽清來人所罵内容,就從步桑恐懼的眼神中猜到了端倪。她轉身将步桑護在身後,面目猙獰的糙漢停在甯枝面前。
“你又是哪來的小鬼頭,就是你拐了我女兒?!我就說這臭丫頭怎麼會懂得逃跑,原來在外面勾搭了男人!”
糙漢伸手要去夠步桑,被甯枝掐住手腕往下折,傳出一聲聲清脆的骨頭斷裂聲。糙漢捂住胳膊躬着身子叫喚。
知道對面又是個惹不起的人物,糙漢索性放棄,隻敢拉開距離,低聲罵着步桑讓她滾回去。
“步桑,你還願意做他的女兒嗎?”
“不願意。”
糙漢瞳孔睜大,怒不可遏地說甯枝是邪教,竟敢慫恿他女兒不認這個父親。身子一倒四腳朝上,窩在地上耍無賴賣慘。嘴裡不斷咒罵女兒不孝、跟人跑了、不認爹了之類的話。
他從巷口滾到街面中心去,路人被招攬過來圍觀,聽了一面之詞就交頭接耳,對甯枝指指點點。
“穿得人模人樣的,怎能如此拆散别人孤苦相依的父女。”
“你們不要被騙了!”步桑跳出來說。當着圍觀路人的面掏出一張賣身契,自證就是這個父親要賣了她換錢,現今到處找她為的也是這個。
路人人雲亦雲,一下又反過來站隊步桑了。原本躺在地上撒潑的糙漢爬起身,忍無可忍撸起袖子,靠近步桑就想打她。甯枝擒住他的衣領把他摔到旁邊攤車上,攤上擺賣的鬥笠包囊掉了一地,甯枝給攤主半貫銅錢做賠禮。
糙漢怒火中燒,可當甯枝說她出錢買下步桑的賣身契,糙漢立馬坐地起價,還要求當下就得給錢。就是回去取錢也不肯,說他的時間就是金錢,為了找步桑浪費的一個時辰放在賭桌上可以赢回一大筆錢了。
“我說了我去取錢給你!你這是一百兩,誰會随身帶這麼多銅錢?”甯枝抓住他衣領,咬牙切齒道。
“你不能馬上結錢,賭莊可以!又不是除了你這丫頭就沒地賣了。”
“你……”
甯枝擡起拳頭,糙漢立馬把臉藏在手臂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