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莺鳴,巡邏侍衛餘四人交替,鹿苑内的寝卧皆熄了燈。人影急穿過後院,左右探頭,确認四下無人才叩響木門。
穆妮娅推開門,迎進兄長牟達,與随從交換眼神讓其守門。
兄妹交談本無需避人,奈何他們所要提及的并非家事,而是關乎整族的走棋抉擇。
吐蕃與宜國百年來交戰不斷,鼎盛時期戰力遠在宜國之上。直至二十年前吐蕃内亂,恰逢宜國命新将衛霆出征,吐蕃無力抵抗,派遣使者投降談判。
和平維持不過數年,繼任贊普——牟達父親——不願屈就宜國,再次挑起戰争。雙方誰也無法徹底打敗誰,從而制定短暫的和平契約。兩國和親也是從這時開始的。
到了牟達繼承王位,兩國和睦又成了紙上把戲,私下想的都是如何擊潰對方。
此番和親亦是如此。穆妮娅遠嫁宜國,為的是與牟達裡應外合,推倒大宜。
牟達深夜約見穆妮娅,是就和親一事尋求她的意見。他接受到了太子的暗示。狩獵之行本就是太子部署,且一直在讨好穆妮娅,今夜過後更是與牟達敞開來談。
“那襄王……”
“襄王無權,也是因此皇帝才把他塞給你,認為不會有增長藩權的可能。太子願迎娶你又恰恰是想吸收吐蕃的勢力。特别是晚宴上聽說你與襄王之事……”牟達略一回想,“他就更心急了。”
“皇帝的幾個兒子裡,确實襄王比較能當他的對手。太子忌憚他也正常。”
牟達扭轉闆指,詢問她對太子的看法。
“畢竟也是你的夫君。”
“選擇太子于我們而言更有利。至于我個人,我無所謂。”
夜莺鳴叫不止,性子急躁的人越聽越煩。牟達朝窗胡亂扔把飛镖,還真刺中了一隻,剩下的夜莺愈加嘶鳴,撲騰翅膀驚飛出林。
“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穆妮娅。”離去前牟達道。
穆妮娅笑着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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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趁着男人們都進了圍場,穆妮娅約梅傾秋散步,散着散着就到了之前遇蛇的位置。
梅傾秋調侃她需不需要遠離這個地方。穆妮娅笑道:“我喜歡重返曾受挫折的地方。”
她也從矜兒的木盅裡抓起一把魚食,伏在圍欄上與梅傾秋一起喂魚。
“謝謝你,當時義無反顧救了我。”
“你不也是第一反應去救矜兒嗎?這是人之常情。”
穆妮娅輕笑幾聲,“你倒是把善舉看得挺輕的。”
“世人樂于歌頌品德,将善托舉得太高尚了而已,其實這就是人的本能舉止。隻要大家都解決了衣食住行,誰都不會吝于用舉手之勞換美譽。”
“王妃出身名門,言語間卻似對宜國的強權之士頗有憤慨。不知我可是小人之心了?”
“對專制或傳統有異議難道是什麼不可提及的?”梅傾秋反問道。
宜國相對而言國泰民安,但也有激進人士隐在市井中反抗皇帝制定的律法,梅傾秋所言已是委婉了。但頂着當朝王妃的身份說這種話,顯然是極為危險的。
她之所以袒露,并非一時興起,而是隐約捕捉到了穆妮娅的意圖。或許她們擁有同樣的目标。那她們完全可以化敵為友——這是她想傳達給穆妮娅的。
‘我們都做好了謀反的準備’這個暗示過于脆弱,會被她營造的地位所破壞。故而穆妮娅哪怕有所懷疑,也不敢輕易斷定。
但她愈加确定了自己對她的評價,梅傾秋會是一個複雜的變數。如果可以她不想與這樣的人為敵。
“王妃已身居高位,自然是可以提及的。”她如此揭過話題,好奇道:“那王妃同意納妾是自信還是愚善呢?”
穆妮娅倚靠木欄,慢悠悠地往湖裡灑飼料,金魚争先恐後聚集欄下。
“你願意與人分享丈夫,别人可不是這麼想的。我不知道你的自信來源于自己、或是襄王的寵愛。但我告訴你,男人的心是很容易變的。”
這一隅地蓦然進入了沉默,梅傾秋專注盯着湖中魚兒,心想穆妮娅說錯了。
穆妮娅下定論的依據是‘襄王深愛她’,但梅傾秋心知肚明,這段假姻親根本沒有這麼美好的東西。
——沒必要再增加一個不幸的人。
她回想昨夜李秉昶說的話,莫名覺得心裡堵得慌。
隻是她自己沒察覺出煩悶的來由,穆妮娅倒是從她的反應察覺出來了。
穆妮娅伸手将魚食全灑進湖中,笑着讓王妃放寬心,她不選襄王了。此外無再多言,就手上傷口之事又謝了她一回。
幾日之後,襄王府内。
傅雁來報:穆妮娅公主的和親聖旨已經下來了。男方不是襄王,卻是太子。
梅傾秋回想穆妮娅說過的話,想來那時就已定下了主意。
“王爺呢?”梅傾秋問。
“王爺與許公子有要事相談,讓我先回府。”
“末了又提醒我告知王妃這個消息。”他加上一句。
“知道了,你下去吧。”
傅雁颔首離開後院,矜兒喜笑顔開地湊近梅傾秋,繼續為她磨墨。
“這下好了,王爺不用納妾了。”
見梅傾秋無甚反應,隻專心書寫。矜兒嘟囔着:“王妃,自始至終王爺的态度都挺明确的,你就别生他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