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麼都做不了,她豁出了顔面、請父母三番五次入宮求來的姻緣,變成了困住她的黃金籠,将她困死在這,到死都是高見琮的人。
王謝兩家傾注心火養出來的雛鳳,被錾刻進雕梁畫棟,折斷了高傲的羽翼,永遠飛不出去。
這讓她如何甘心?
她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那一封和離诏書,終于和高見琮一拍兩散。
所幸她還年輕,她還有久負盛名的美貌,她在法門寺日日開法會講經文,遍邀長安勳貴,終于,新帝成了她的入幕之賓。
高見珣待她很好,讓她入宮,給她名分,許她和長姐平起平坐,請東宮太傅教導她的兒子,
甚至在巫蠱那件事中,他……也願意站在她這邊。
她想,他是愛她的。
是姐姐的存在擋了她的路,如果沒有姐姐,她早該與他比翼雙飛,一生恩愛。
隻是當年娶不到自己,他才娶了姐姐。
他為她遣散了後宮沒有子嗣的妃嫔,姐姐死後十餘年,她都代行皇後的職責,獨占恩寵,除了沒有皇後的印玺和權力,她什麼都有了。
她以為日子終于要好起來了。
她也會像姐姐一樣,兒子被立為太子,成為皇後,甚至太後,能在丈夫死後挂起帷簾臨朝稱制,真正成為這天下的第一人。
或許是他對她的愛讓上天都妒忌。
朝臣們紛紛上書,指責他專寵,指責她跋扈,擁護廢太子的黨羽越來越多,他們要求為死去的皇後和太子平反,要求皇帝翦除日漸膨脹的外戚,甚至說出了主少母壯、取鑒呂皇之語。
三朝老臣以頭戕龍柱,血濺丹墀,群臣聯袂上書自請挂印還鄉。
高見珣不得不千裡迢迢找回廢太子的兒子,将她的孩子送到偏遠的封地做藩王。
為什麼?!
為什麼王濯總會給她帶來不幸,為什麼王濯可以搶走她的一切,為什麼她這順遂的一生走到最後,還要因為那個女人變成南柯一夢?!!
那樣痛徹心扉的感覺,即使重活一世,依然如剔骨般細細密密透出血肉。
若是高見珣的生命中沒有大姐姐呢?
若是一開始,嫁給高見珣就是她,她會為她生下嫡長子,會成為貫徹他一生唯一的女人。
她的生命中也不會再有那狼狽潦倒的七年……
夜風敲開窗,吹亂了琉璃燈中的火光。
*
側室裡,王景年聽罷夫人所述,久久不能言語。
“莫不是兩個孩子私下鬧了别扭,她不願同做父母的說?”若說小女兒是因一場病就對從前奉若珍寶的表哥忌恨起來,他是萬萬不信的,王景年琢磨半響,憋出一句,“不如明日,去法門寺請住持看看吧,我聽青蘿說漱兒落水時撞了後腦。”
謝夫人被這話氣得不輕,這不是明擺說她女兒磕到頭,磕傻了麼?
“可女兒已經這般惶恐,今日還在院子裡拂了七殿下面子,若執意要她嫁去,恐怕美事不成,倒要結成一對怨偶了,那七殿下最初不是也不願嗎?”謝夫人心中隻挂念着女兒。
從前她的漱兒還小,婚事由着她挑,自及笄女兒便相中了高見琮,高見琮又生得清風朗月潔束身自修,她這個做母親的自然要為女兒奔走。
她的父親越國公有兩個女兒,尚且寶貝得跟眼珠子一樣,她可就王漱一個心肝……
她要為女兒選這天下最好的男兒,讓她婚後也延續母家的錦衣玉食,如同在閨中一般,要她這一生都順遂安樂地度過。
可謝夫人這些想法,到了王景年那裡就要做一番權衡:“如今兩個孩子的婚事都已上達天聽,就差過三書六禮了,若是漱兒不願嫁七殿下……”
他就會失去一個最有儲君之望的女婿。
這是王景年絕對不允許的事。
若是沒有王漱的婚事在前,他自然要極力促成王濯與七皇子的姻緣,哪怕大女兒離經叛道,并不受他掌控,但至少也是王家的女兒。
可如今,王濯的婚事是他主動提的,陛下還稱贊他為人純直,不趨炎附勢,一旦悔婚,就有拜高踩低嫌棄四皇子出身之嫌,他已是騎虎難下。
王景年按了按眉心,語重心長道:“你忘了愍文太子的事?你姐姐自幼依照賢後來培養,而你亦是留到十九才成婚,嫁的都是王孫公卿,你在皇帝的兒子裡挑挑揀揀,皇帝未必不知道……”
謝夫人惕然心驚。
她一心為女兒謀劃,沒想竟險些越了雷池。
王景年所說的是一樁舊事,早年間皇帝立了先皇後的長子高見璋為太子,那時王漱還在謝氏肚子裡,她與皇儲妃指腹為婚,要将女兒與太子未出世的世子結個親家。
誰知高見璋随了先皇後的病,年紀輕輕夭亡,世子年幼,儲位空懸,先太子的弟弟們日漸長成,皇帝也沒有再立皇太孫的意思,謝夫人便不願意這樁親事了,絕口不提,隻當沒這回事。
若是皇帝知道她将皇子待價而沽,擇一押寶,恐怕要招來殺身之禍。
謝槿是世家長大的女兒,自小浸淫朝局,此番是對女兒關心則亂,否則絕不會想不到這一層。
“那可如何是好……”謝夫人覺得鬓邊又要多生兩根白發,心中惴惴不已,“總不能讓女兒嫁過去,日日對着個不喜歡的人罷?”
王景年沉吟許久,正要開口時,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王漱立在門外,石榴紅的裙擺仿若磷火,蕩開更深露重的冷寂蕭索。
“父親就将姐姐嫁給表哥吧,我去嫁四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