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躍進剛下早班。
他饑腸辘辘,手腳冰涼,慢慢推着自行車,出了一礦的大門。
礦上的食堂過了飯點就沒好菜,隻剩下些白菜蘿蔔之類的丙菜,一盆稀湯寡水的菜葉子,看着就沒胃口,還要白白搭上一張飯票,不值當。
還不如先忍一忍,回家再吃。
畢竟就算是最便宜的丙菜,也要花一毛錢呢。
一礦食堂的菜分為甲乙丙三等,甲等菜每份三毛錢,主要是紅燒肉、幹燒肉、炸雞腿、紅燒魚塊之類的純葷硬菜,因為價格略貴且分量較少,買的人并不算多;
乙等菜每份兩毛錢,一般是豬肉白菜炖粉條、土豆炖雞塊、青椒炒肉、胡蘿蔔絲炒肉這類葷素搭配的菜,有葷有素,最受歡迎;
丙等菜最便宜,每份隻要一毛錢,沒有肉,純素菜,通常是土豆白菜豆腐蘿蔔以及時令蔬菜的随機排列組合,或炖或炒,滋味寡淡。
食堂窗口不接受現金,一律隻收飯票。礦上一個月給工人發十塊錢的飯票作為職工福利,要是不夠用的話可以自己掏錢再買。
看着礦上食堂挺不錯的,但實際執行起來就完全不是這回事兒。
一是礦工換班的時間和飯點正好錯開,等他們下班去吃飯時,食堂隻有被挑剩下的殘羹冷炙,乙菜裡的肥肉片子都被人撿走,就剩下一堆白菜土豆蘿蔔——除了比丙菜貴一毛錢,和丙菜沒差别。
二是前段時間總務處換了管食堂的,連帶着一批老廚師也讓換了下去,飯菜質量斷崖式下降的同時,份量也比之前少了許多。
特别是乙菜,原先一份菜裡還有三兩肉,現在連一兩都不到,一大盆菜裡隻有寥寥數片肥肉,打菜的一勺子下去總能精準避開,純粹是放那兒給人過眼瘾。
張躍進不舍得買甲菜,但買乙菜和丙菜又覺得太虧,索性每個月十塊錢的飯票都拿來買饅頭。
張躍進家裡有倆兒子,每天吃飯都用搶的,就着鹹菜能吃完一大盆小米多大米少的二米飯。
他和媳婦吃飯都不敢多伸筷子,把自己的定量省給兒子。
就這,倆小子天天餓得眼發綠,大半夜看見了都瘆得慌,睡迷糊時還以為家裡進狼了。
他就每天下班去食堂拿飯票打上饅頭,加上下井發的酸面包,通通帶回家給兒子們加餐。
但下井畢竟是重體力勞動,連續八小時幹下來,他的兩條腿軟得像面條,走路直打晃。
這一整天下來,除了早上在家喝了碗紅薯粥,張躍進幾乎什麼都沒吃。
他之前不是沒試過帶飯,但天氣熱容易馊,天氣冷又會凍成冰坨,井下也不可能生火熱飯。
還是忍一忍,下班回家多吃點吧。
但不知是天氣太冷,還是吃得太少,他現在渾身發冷,幾乎感受不到手指和腳趾的存在,就剩心口一點熱乎氣。
張躍進縮着身子,動作遲緩地推車出了一礦大門,正要擡腿跨上車時,餘光看到路邊有人擺攤。
擺的是什麼攤沒看出來,就看見瓦楞紙上寫着幾個大字——【土豆炖棒骨,一毛五一碗】
等等。
棒骨?
一毛五?
他要擡腿上車的動作一下就有點遲疑了。
張躍進放下腿,推着車掉頭過去,問攤主:“你這一碗,是多大的一碗?”
攤主是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姑娘,戴着帽子紅圍脖,隻露出一雙眼睛。
聽到問話,她伸出戴着棉手套的手,從籃子裡取出一隻幹淨碗,向他展示。
這碗和他家裡日常用的碗差不多嘛,才能裝多少菜,值一毛五嗎?
大概是看出張躍進的質疑,攤主說:“同志,如果你帶了飯盒,還可以多打一些。”
張躍進覺得這有點不靠譜,一毛五都能買一斤土豆了。
但要加上棒骨的話,倒也不能說不值這個價……
同樣是葷素搭配的炖菜,還比食堂賣的乙菜便宜五分,買還是不買呢?
張躍進拿不定主意,就說:“那我先看看你的菜。”
攤主很爽快,解開裹在鐵皮桶上的棉襖,桶蓋掀開一條縫。
張躍進還沒看清桶内的菜,就被一股濃郁的混合着肉香的蒸騰熱氣正面擊中!
寒冷的冬日,疲倦的身體,長久的忍饑挨餓……
那一瞬間,他已經分辨不出來那是食物的香氣,還是本能對于高熱量油脂的極度渴望。
他簡直像個犯了毒|瘾的瘾君子,五髒六腑,抓心抓肺的癢。
真香啊!
大量口水瘋狂分泌,溢滿了口腔的每個角落,張躍進說話都說不利索了。
“給,給我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