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濃烈的魚腥味彌漫開。
這條街很窄,與其說是街,不如說是兩排樓中的巷道,因此這味道散得很慢。
胡南韶坐了一早上的長途大巴,本就有些暈車,現在聞到這股味道,她覺得像有魚在鼻腔裡活過來了一樣,偏偏她還鬼使神差地一直盯着魚販。
小卷頭的中年女人手握刀麻利地将一條大鲈魚開膛破肚,戴着橡膠手套的另一隻手從裡面掏出一把内髒随手一扔,然後去鱗、拿到水龍頭下随意沖洗幾下...
胡母:“買條鲫魚吧,回去給你煲鲫魚豆腐湯。”
胡南韶說:“我不喜歡吃魚。”
胡母沒再理會,轉頭跟攤主問價。
胡南韶則是盯着殺完魚的粘闆,上面還有水在往下滴,滴到地面混着塵土還在往下流,直到快沾濕她的鞋尖時,停了。
她往後退了一步。水泥地上黏糊糊的,每走一步鞋都像要黏在上面似的,回去得刷鞋了—胡南韶這麼想着,母親已經付完錢提上東西了。
回去的路上,胡南韶開車。
母親不太放心,百般叮囑道:“慢慢開,特别是變道的時候要提前打轉向燈。”
胡南韶系上安全帶,“媽,我駕照都拿了快半年了,怎麼可能這都不記得。”
“那你到外地讀書這麼久,也好久沒碰車了呀。”
“你放心好了。”
“我得盯着你,你開慢點兒。”
“行,我慢慢開。”
一路上胡南韶都開得謹小慎微,母親也就沒再說什麼。
臨近年關,不同于往年親戚們都各過各的,今年倒是早早地就說要聚一聚,為此胡母一回來便鑽進廚房開始忙活,胡南韶則在旁邊打些下手。
晚上六點半,桌上擺滿了一大桌子菜。長輩們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勸酒。
胡南韶和小孩們坐一桌,她剛喝了口茶,旁邊的小女孩擡起頭,笑臉盈盈地看向她,“南南姐姐,你終于回來了。”
胡南韶應道:“是呀,你今年也都上初中了吧。”
"初一了。"
“對了姐姐,前幾天我在公園遇到景銘哥哥了。”
“嗯,然後呢?”胡南韶俯下身仔細聽着。
“他問我你姐姐回來了沒有。”
“那你咋說的。”
“我說還沒回來。”瑤瑤接着道,“然後他說你如果回來了要記得跟他講。”
胡南韶愣了下,随即說,“沒事兒瑤瑤,不用理他。”
瑤瑤疑惑道:“為什麼啊?你跟哥哥以前不是經常快兒玩的嘛?”
“吃飯吃飯。”胡南韶端起她面前的瓷碗,移開了話題,“你不是最喜歡吃蝦了嗎?我幫你剝。”
...
接近八點,眼看這頓飯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那盆湯還剩很多,胡母便着手開始分餐。
“南南,把碗拿過來。”胡母說,“給你勺碗湯。”
胡南韶一看正是白花花的鲫魚豆腐湯,“我很撐,喝不下了。”
“這湯我可是煲了很久的,魚骨頭都篩過了,特别有營養,你們幾個小孩每個人必須都得來一碗啊。”胡母說着就要勺湯。
“我飽了,不要。”胡南韶堅持。
胡母:“碗拿來,趕緊的胡南韶。”
“我真喝不下了。”
“哎呀,溫老師。”胡南韶舅舅忍不住出聲勸道,“你在學校嘛管管高中生就算了,這南南都快大學畢業了,你就不要再搞獨裁專政這一套了,她不想喝就算了嘛,一碗湯而已。”
胡母嗆聲道,“行,那你喝。”
胡南韶舅舅搖搖頭,“你這人啊,我看還是讓南南爸多喝幾碗吧。”
胡父本抽着煙,聽聞連忙擺擺手,“我也吃飽了,不關我的事兒少扯上我啊,大舅子。”
衆人笑。
胡南韶默默低下了頭,她的母親姓溫,單名一個沁字。從師範大學畢業後就進了縣裡最好的一所高中教書,每回班裡學生一看這女老師戴個細框眼鏡、斯斯文文的,就覺得她肯定壓不住那些皮學生,可沒想到這個看似溫婉的女老師竟是個“鐵手腕”。
但其實她并沒有覺得母親的強勢有什麼不好,如果沒有那件事的話...
洗漱完,胡南韶回了房間。
合上門,屋外那陣喧嚣聲終于漸小,白熾燈的光線也被隔絕在外,黑暗中,她緩緩走到床邊,疲憊地一頭栽倒在被褥上。
她歎了口氣,前些日子有點受涼,現在喝過感冒藥了,不知道是不是藥勁上來了,她覺得腦袋變得很沉,眼皮也越來越重。
不知睡了多久,一直到屋外沒有紮堆的親戚在了,整個房子變得很安靜,唯一的那扇窗戶沒關攏,有風一直往裡灌,她是被凍醒的。
胡南韶裹了裹被子,撐着胳膊坐起來,開了燈。
“——砰”
很大一聲撞擊聲,直接硬生生把窗戶撞關上了。
胡南韶披了件外衫,站在飄窗前,發現玻璃上殘留的都是雪。
節日氛圍日漸濃郁,她看到樓下微弱亮起的路燈,小道兩旁的樹都挂上了整整齊齊的紅燈籠,路邊停的幾輛車,車頂上全是薄薄一層積雪。這場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下的,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停的。
她的指尖剛觸到手機,那頭語音電話已經打過來了。
接通後,那邊沉寂了幾秒,才開口,“我在你家樓下。”
聽到這個聲音,胡南韶也沉默了半晌。盡管是打小就認識的人,但已經有段時間未見,難免有些生疏。一時之間,她還真不知道說些什麼。
“回來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何景銘說。
胡南韶:“我以為你知道。”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