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當即放下食盒,挽起層層衣袖上前,笑意全無。
“押去後面打,打死了也免得人看見!”
……
楊駐景搓着衣擺上的鞋印,老老實實跪好。
門關緊了,老祖宗坐在上首,自己爹在旁邊陪着,氣的隻剩一個鼻孔出氣。屋裡的下人都被清了出去,方圓幾尺連個蚊蟲也不許靠近。
他娘坐右邊第一把椅子,仍指着他鼻子數落:
“不仔細的東西,你姑姑掙下的家業,就要毀在你手裡了!你下去還有臉見她嗎!”
老祖宗撥弄着手串,不說話。
他爹往旁邊瞟了一眼,也跟着罵道:
“還說什麼你一人做事一人當!出了這事,楊家上下兩百口人不夠你連累的!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狗東西……”
楊駐景低頭,再低頭,在地上萎縮成一小堆。素日嚣張跋扈的小侯爺此時啞了火,像個受委屈的小孩。
老太太終于看不下去,一擡眼睛道:
“好了。眼下最要緊的事,是再查查其他車裡還有沒有混這不幹淨的東西……”
“兒子都差人查過了,都沒有,隻這一幅。”
忠瑞侯收起滿面怒容,唯唯道。
“那就讓景兒帶上,即刻進宮去,和聖上把事情說清楚。其他的事,也隻好聽天由命了。”
老太太深深歎了口氣,連手串也不盤了,看着自己這倒黴孫子。老人家到底疼孫輩,可這次闖的禍有點大了,她有心維護,可維護了就是對不起列祖列宗。
忠瑞侯連連點頭,起身朝母親一躬,額頭險些磕在桌沿上:
“兒子帶着他一起去,一定和陛下解釋清楚。這前朝餘孽的東西是别人陷害駐景放進貨物裡的,楊家向來忠心,絕不會做這樣私聯逆黨的事情!”
他語氣激昂,有點像早上兵部尚書要自戕時的那幅勁兒,老夫人卻搖頭,訓斥道:
“誰做的事情,就誰去。景兒是小輩,說話多少方便;你是國舅,不說話也是在拿長輩架子壓人。哪怕陛下念在瓊兒的情分上,心裡也不痛快,你何必去招惹?等景兒回不來了,那時你再去。”
一段話把自己兒子孫子都安排去送死,語氣像是貢了兩頭牲口進宮。
楊駐景也不知此時該不該有膽色,總之是沒發抖。
他想着,實在不行就自我了結了,死相做的慘些,免得連累家裡。
老祖宗叫他出門去,他一磕頭,視死如歸地站起來,踉跄了一下轉身,扒開門闩出去了。
走出兩步,他猶豫了一下,又朝門裡跪下,又莊重磕了三個頭,眼裡隐有淚光閃過。
“千錯萬錯,都隻在我身上。老祖宗,父親,母親,我去了。”
随後起身,步伐再無一點顧慮,像種子脫了果莢,骨碌碌不知要飄到哪去。
忠瑞侯凝視着自己的大兒子,吸了下鼻涕,遙遙喊了一聲:
“把你那臉收拾好再去!”
本來步履如風的楊小侯爺頓了頓,從路過的荷花缸裡撈了捧水搓臉,将金線抹額浸得濕漉漉的,接着走了。
……
“陛下,楊駐景遞了忠瑞侯印信,請求即刻面聖。”
安芰捏了把汗,不知又要起什麼風雨。
這樣的求見方式往常隻有緊急軍情才用,眼下沒處打仗,忠瑞侯府能鬧出什麼幺蛾子?
姜孚停了停筆。
“讓他直接過來。……不,你去宮門接他。”
“是。”
安芰見如此大架勢,更是擔憂,快步出去找人了。
楊駐景走的很快,入門跪得也毫不猶豫,咣地一聲就伏在地上了。
他磕了頭才問安,随後像突然啞巴了,隻把懷裡的東西雙手遞上。
姜孚打量着,見他額頭大塊烏青,右臉紅腫着,劃着兩道指甲痕,不知是遭了多大罪。
“起來,怎麼弄成這副樣子?”
姜孚令他起,他也不動。
安芰心驚膽戰地接過那卷軸,在皇帝面前緩緩展開,那神像似的圖畫慢慢完全現出來,姜孚隻看一眼就全清楚了。
“文州慈英太子像,對麼?”
他瞥向已經抖如篩糠的安芰,顯然後者對畫上這人也有些認識。
“朕的好表弟啊……怎麼給朕帶這種伴手禮?”
他說着玩笑話,臉上的表情卻不是如此,冷的像是在數九寒天鎮過。
楊駐景感到頭頂有視線一寸寸掃過,把半刻拉的有半輩子那麼長,後背的藤條印又火辣辣疼起來。
良久上面抛下一句話來。
“安芰,把朕的表弟拉起來賜個座位,念在母後份上,暫信忠瑞侯府是冤枉的。然後……”
楊駐景仍死死粘在地上,姜孚又看一眼,不再管他了。
“然後去披香苑請人。”
姜孚捏了捏眉心,又看了一眼畫像上那鹿。翠葉盈綠,紅帛靈巧,畫中人對楊府三代人笑過了,現在又對着他笑。
淡然自在,像要從塵世間超脫。
……
若他沒記錯的話,楊家之所以崛起,還與這人有些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