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清閑,楊駐景照例晌午起床,打着哈欠爬進院裡。
小厮迎上來報,說在文州買的東西都已運到了,眼下正停在前院,有些排不開。
楊駐景借荷花缸看看自己的照影兒,扯了扯系歪的抹額,随手一指門前:
“拉這兒來呗,點一點再分,别缺東西。”
家裡人多,要是送東西送不均勻了,兄弟姐妹間又要打成一片腥風血雨。
上次五弟和七妹為了個手串,互相扯着頭發一路厮打到老祖宗面前,又哭又嚎求老祖宗作主。
老太太六十多歲了,多子多孫本是福氣,卻也被鬧的頭疼:
“我看着不是什麼名貴東西,再讓人買一串來不行麼?”
五弟爆發出一陣尖叫:
“孫子隻要這串!老祖宗有所不知,這可是——”
七妹不甘于後,猛拽了一把哥哥的發冠,差點令其整個散架,臉上裝的卻一陣楚楚可憐:
“老祖宗您評評理!都說歲數大的該讓着小的,楊纓這厮反倒搶我東西,真是連人也做不得了!這樣不悌的東西,您也看的過眼——“
五弟手裡還攥着把金钗子,大約是剛從妹妹頭上拔下來的,此時沒了抓手,顯然落入下風,隻好哭的更大聲給自己助威。
兩人的音量你追我趕,哭成一大團。
正趕上楊駐景晨訓回來請安,嬉皮笑臉地路過兩人,好事的心理達到了極點:
“什麼寶貝,給我瞧瞧。”
老太太身邊的下人呈給他。‘’為着公平,五弟和七妹誰也不許對方的下人拿着,故而托給老太太了。
楊駐景揀起珠串戴到手上——有點小,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十分認真。
弟弟妹妹一時停了哭聲,都往他這邊看,等着哥哥作出些驚世駭俗的評語,坐證他二人的眼光。
“好東西,确實是好東西。”
楊小侯爺故作高深地點點頭,揣起手串,就這麼走了。
沒一個人反應過來,屋裡詭異地安靜了一會,半晌後地當間爆發出五少爺七小姐震天的哭聲。
楊駐景刮了下眼角,跑神想着那手串的去處。
大約是随處丢在書房哪了……一串破石頭而已,兩個小沒眼光的,竟為這等東西打得頭破血流。
兩車珠寶推過來了,此時正照着冊子分揀裝盒,一個個标着各房的名。
楊駐景揣着手溜達,權當自己也監工出一份力,正瞥見着那逐漸露出的車底,一堆金光翠色中壓着個碧藍碧藍的卷軸。
他撿起來,見捆線上的流蘇十分講究,心裡奇怪。
他不懂字畫,沒亂買這些東西,商家總不至于平白給他搭個裝幀這麼精緻的。
楊小侯爺猶豫了一下,揮退了跟着的小厮婢女,轉回自己書房才把卷軸展開:
底襯是上好的綢子,紙不知用了什麼料,竟在室内也泛着淡淡微光。
正中畫着一人一鹿,白鹿屈膝向前伏下,角上生出翠葉;俯身環抱鹿頸那人頭戴葛巾,衣飾滿彩,肩臂間水紅色披帛無風自動,端的是一副輕盈飄逸的少年模樣。
一根桃枝從他懷中生出,花瓣雪白,纏着翠珠紅線,垂墜聯結,最後系于這少年指間。
畫師顯然在神态處下了大功夫,畫中人分明垂着眼睛,湊近些卻像正看向畫外,含情欲語。
“……”
饒是楊小侯爺自小就不通文藝,此時看的也有些呆了。
他第一反應竟是把這畫合上,免得妖裡妖氣的把人魂兒勾去。
愈是精美,他腦子裡的警報愈響,覺得好像攤上了什麼大事,隻是自己還渾然不知弄不清情況。
楊小侯爺遇上事向來果斷——找爹。
……
忠瑞侯剛下早朝回來,換下了官服坐在廳裡喝茶。
今早兵部上奏北邊的鞑子不安分,向戶部要錢練兵;戶部哭窮,兵部尚書就拿笏闆橫抵着脖子,頗有氣勢地哭哭啼啼起來,說不能護國自己難當此任隻好以死謝罪了。
兩邊人都勸,橫勸豎勸也哄不好。
最後還是忠瑞侯觑着小皇帝臉色,借着自己國舅的臉面跑到那邊隊列裡,拉着手語重心長說了一堆國家不能沒有您這樣的棟梁啊之類的話,兵部尚書才勉強表示為了陛下願意暫時包羞忍恥再忝領幾日俸祿,好歹算是收了場。
小皇帝自始至終隻是淡然看着,耗着點兒,到時間就下朝。
忠瑞侯正為這事糟心,又見自己不成器的兒子拎着個棍狀的東西從外面跑進來,喊一聲“問父親安”,膝蓋一沾地就起來了,把拿着的東西往他手裡塞。
他沒打開已警惕起來,盯着兒子問:
“哪來的?”
素來沒個正經樣子的楊駐景此時竟不笑了,闆闆正正站着,表情焦急,言辭懇切的很:
“有人要害兒子!”
“……還有人能害你,你折騰别人倒是差不多。”
忠瑞侯白他一眼,做好了心理準備展開畫軸,隻瞟了一眼就騰地站起來,一腳踹向楊駐景。
“逆子!去文州就去文州,帶這大逆不道的東西回來幹什麼!!!”
楊駐景反應極快,抱頭就躲:
“我冤枉!我連這是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怎麼知道拿過來禍害你老子!”
武将世家也不講究什麼父慈子孝,忠瑞侯一把揪住自己兒子耳朵,越看越氣,“你收拾東西吧!今晚我們爺倆去天牢裡睡!”
楊駐景被制住要害,大聲叫屈,把正來送點心的忠瑞侯夫人也喊了進來,見此情景滿臉詫異:
“怎麼大中午打孩子?景兒快及冠了,老爺該給他留些臉面才是。”
忠瑞侯一手拎着兒子,一手甩開畫卷,給自家夫人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