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瓊撥弄了一下小童呈上來的藥渣,搓搓指尖,不屑地笑了一聲。
“你還真舍得在他身上下本錢……不過這些東西要是有用,康雪這長公主也不用當了。”
前朝景隆年間,榮甯大長公主以皇帝長姊的身份攝政,其權勢達到了驚人的程度,據說連後宮的事情都能插得上手。
景隆納哪家女子為妃,晚上宿在哪宮,都要唯唯諾諾聽這個姐姐的。
這樣的人珍藏起來的東西,怎麼可能是凡物?
鹿慈英諾諾道:
“确實如此。在下診治時也隐隐感覺叔頤的身體是自行好轉的。這些藥材投下去,也不過起個溫養的效果……”
沈厭卿眨眨眼。
鹿慈英說這話之前,他還真以為自己這病是其醫術的功勞。
畢竟那些藥材大多比在場三人的年齡合起來還大一二倍,鹿慈英又是個不心疼銀子的,不要錢似的往藥方裡寫。
要他說,有的東西削層皮,掰兩根須子,二十年前都夠買他十條命。
他起初以為鹿慈英此舉是為了讨好朝廷,也就心安理得吃了。鹿慈英卻說,是把他當知己,心甘情願給他用這些。
鹿慈英有個理論:命是最值錢的東西,無論誰的命。
對此,手下亡魂無數的沈帝師表示:不理解,但尊重。
畢竟見過那麼多人輕飄飄地就死了,也從沒把自己當成過個東西,一下子要轉變看法還是有點難的。
沈厭卿在人前裝的多知書達理溫潤如玉都行,可是真要扒開看看裡子,還是那個能把自己和同僚的命當稭稈燒着玩兒的上代暗衛。
對着小皇帝,對着小皇帝的母親,他執臣子禮;可是對外人,而且是所謂“前朝餘孽”,他态度就随意許多。
抛去一切不談,兩人還挺聊的來的。
沈厭卿給三人續上茶水,笑道:
“無論是為什麼,現在總歸是好轉了,是好事……”
楊瓊反手把茶杯拍倒,水在石桌面上暈開深灰一片。
“莫和我玩那些小心思。”
“沈厭卿,你要活就活,要死就死,和我無關,不用這麼小心翼翼端着裝着。”
“我來此處為的不是你,為的是姜孚。我也隻欠他些東西,這次要一并還清。”
沈厭卿小心把茶杯扶正,躬身低頭:
“厭卿謹聽教誨。”
楊瓊又看了看他,似乎想說句“這還差不多”,不過最後還是隻歎了口氣。
“榮甯以前的府邸,現下改作了仁王府。”
“因着一天也沒人住過,我想,如果有什麼資料或是記載的話,應當還在原處。”
“你給姜孚去一封信,他自然會盡心。”
她執起茶壺,給自己倒滿,喝了一口就不再說話。
鹿慈英适時開口:
“草民僭越,大膽問上一句——夫人為什麼不直接把話傳給聖人呢?文州路遠,夫人趕了這麼久的路,實在辛苦。”
楊瓊頓了頓,斜了他一眼。
“不也要給沈大人選的機會嗎?”
“萬一他鐵了心要等死,我往京城通了信,暴露自己的行蹤;姜孚把仁王府倒過來翻,真找到了解藥他又不肯吃……”
“一個人賺的我們母子兩個白給他賣命,有這麼好的事?”
她把杯中水面上飄着的小片茶葉挑出來,彈到庭外草叢中。
“我也是在他面前發過誓的,隻能做到這步了。”
“其他的……沈少傅你自求多福吧。”
沈厭卿起身,朝她拜了三拜,恭敬道:
“俠士恩情,厭卿謹記在心。”
楊瓊點頭,起身要走,小童卻在此時奉上一盤點心。
見鹿慈英拿出這種手段留人,她有些疑惑,不過還是坐回去揀了一塊。
鹿慈英眉尾一彎,盈盈笑道:
“夫……俠士行走江湖,慈英心中實在敬仰。願奉上些微末之物,襄助一二。”
他輕揮了下手,數盤東西被呈了上來。
沈厭卿一眼瞟過去,見有螺钿錦漆盒盛的傷藥,和田白玉瓶裝的擦刀油,純金镂空鳳凰形的劍穗……分明都是日常物件兒,偏偏珠光寶氣讓人移不過眼。
皪山下是不是真的有金礦?
但太後娘娘也是見過世面的,自不會被這些小東西打動,對其興趣還比不上桌上那碟豆糕。
鹿慈英側移半步,拾起那劍穗拿在手中:
“這還是母親留給我的……原是她佩劍上挂過的,後來嫌重,就摘了閑放着,輾轉到了我手裡。”
“眼下這皪山上,論起她的舊物,除了在下也就隻有這一個穗兒了。”
他眼中适時浮起懷念之色。
楊瓊不語,半晌後沉聲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