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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好奇一件事。”
白衣的俠客拿刀柄敲敲桌邊,大馬金刀地一坐,左手支着臉,盯着對面的司兵參軍。
“沈厭卿,你怎麼還活着?”
她無視旁邊前朝餘孽的驚訝,也對沈參軍的尴尬無言不甚在意,隻是又敲了敲桌面。
“說話呀!沈帝師、沈少傅、沈……”
本該安安靜靜躺在帝後合葬陵的“先太後”連着念出這位谪官的許多稱号,聽得沈厭卿幾乎要把頭低到地裡去。
“回……回大俠,此事微臣也不甚清楚……也許是出了什麼差錯……”
本以為命不久矣,才賭了一把上了皪山這條賊船。
沈厭卿最初不過想着,若是事情沒做成,他死在山上,也算是給聖人留了個遣兵過來的借口。
誰知身體狀況竟日漸轉好。鹿慈英态度太好,他找不到機會下山,最後竟荒唐地在這長住下了。
不知京城那邊怎麼如此安靜。放在幾月前,早就鋪天蓋地的折子壓進禦書房,要讓他這厚顔無恥的罪臣再滾遠些了。
可是現在連個信兒也沒有。
難道都被太守好心擋回去了?他們有這麼深的交情嗎……
楊瓊冷笑:
“胡扯。”
“按他的打算,你該活不過元年的,小十二家的你都動手慢了。”
“如今看你面色甚是紅潤,難不成是京裡那群缺心眼的成天‘禍害遺千年’‘遺萬年’地祝你,真把你養出什麼仙身來了?”
沈厭卿擦汗:
“罪臣絕無此意。答應的事總得做到,臣知道的……隻是文州眼下還……”
他有點不好把“擔心慈英太子教起事謀反”這句話當着旁邊人面前說出來,畢竟這些日子還吃了人家許多米——但這并沒耽誤他在回京的密信裡往精細了寫。
鹿慈英也不說話,隻微笑,手上極速往身上挂穿着翡翠珠的紅線。這位貴客來的太急,他一點兒也沒扮上,眼下一身布衣,心裡十分過意不去。
比見到有人往他塑像前面供半爛的果子還難受。
“行了,沒空聽你們那套死來死去的歪理。混都混到今天了,多少還是把自己當個人吧。”
楊瓊擺擺手,打斷沈厭卿的一連串請罪之語。
“他有他的安排,我有我的考慮,又不是總得依着他的。”
饒是沈厭卿這出類拔萃的口才,此時也不知該說什麼,隻能低着頭唯唯稱是。
楊瓊在先帝面前素來淡泊如水百依百順,眼下竟隔空和個死人争起來了,他從未見過貴妃這幅面孔。
要不是對方能準确說出他身上套着的那些舊事,容貌語氣又作不得假,他險些懷疑是有人不要命地冒充本朝第一位太後,閑着沒事跑來離京城幾千裡外的文州山上騙他玩兒。
“别走神!”
楊瓊叫他一聲,手按上刀柄。
“沈厭卿,你聽着:他信不過你,我卻想看看你有多少造化。”
沈厭卿壓下心中震驚,盡可能減緩自己擡頭的速度,如此小動作自然瞞不過在宮裡厮殺了十幾年的楊瓊。
見沈厭卿明明十分驚喜,還要裝作這幅不情不願不想活的樣子,她自鼻間發出一聲嗤笑:
“我不和你繞彎子。那蠱蟲是那件事裡截下來的,藏在榮甯的随行辎重裡,拿一個小玉匣子鎖着。”
“本以為是什麼好東西,廢了許多事敲開了,卻是個幹巴的死蝴蝶——他吓得險些把匣子丢出去。”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頓了一下,咯咯笑了兩聲,聲音如少女般清亮。
“那時候人都殺完了,想問也沒處去問,隻在匣蓋裡摸見幾個暗字,說這死蟲子是害人用的。好處是能令人慢慢衰弱而死,又查不出原因,背後兇手就可完全隐去自身痕迹。”
“啧啧。”
她看向鹿慈英。鹿慈英不明所以,回以禮貌的微笑。
“你母親真是天才啊,是吧,小康?”
鹿慈英的笑容凝住:
“夫人是如何知道……”
楊瓊擡起手看看自己本色的指甲,幹幹淨淨,修剪的正好。她因此很高興,提高了些語調,漫不經心回那裝神弄鬼的少年道:
“康雪說過她有個兒子,還要我替你陪她赴刑。再者,你長得與她不是一模一樣嗎?”
在滿朝文武絞盡腦汁試圖查明慈英太子身份時,所有人都忘了,本朝還真有幾位見過那位大長公主的人——不過要在答案揭曉前,把這二人聯系在一起似乎确然有些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