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日,我也仍然無法理解大哥為什麼那樣果決……或許這正是我不如他的地方。”
豈止他自己,剩下十餘個兄弟都隻想做那“以暴易暴”的赢家,誰想過要跳出這蝈蝈籠呢?
姜孚并非不能理解仁王的想法,也欽佩他甯死也要保全兄弟的仁愛之心。
可是如果當時站在那裡的是他,是他和老師,他會怎麼做?
他想不到,他當時太小了,也不能像大哥那樣敏銳地發現身邊潛伏的人。
老師不會讓他知道這件事,即使知道了,他也……
他看向身側,帝師正擔憂地看着他的臉,一分一毫消極的情緒都不肯放過,唯恐他落進為往事消沉的巢窠裡。
——他也隻會想赢。
為了保全老師,保全母親,保全自己而争。
他終究隻是個俗人,在凡世間仍有許多想要的東西,做不到大哥那樣幹幹淨淨。
仁王府不算過分奢華,可許多人卻終其一生也摸不到這裡的門檻;皇帝的長子本是最穩當的位置,隻要仁王願意,就可輕易在奪嫡的腥風血雨裡站穩腳跟……
但姜齊就是抛棄了這一切。
那道洗不掉的血痕好像在輕蔑地,永恒地嘲笑着所有人:
你們不惜殘害性命,濫殺無辜也要追求的那個所謂至上的位置,于我而言,一文不值!
若他有足夠的能力,他自當保下所有人,無論他們是否拿刀劍對着自己;若他無權無勢,那麼拿命換下另一個異母兄弟也聊勝于無。
他為何無權無勢呢?……因為他不願傷害自己的兄弟們。
這便是一個無解的循環了。
釣餌在先帝手中,他們都不過被挑選的池中物而已。誰的鱗美,誰遊得快,誰愉悅了垂釣者,誰就可做下一個持竿的人。
奉德帝甕中煎煮的是這天地,他們與那些短命的蜉蝣卿又有什麼區别?
……
“父皇說大哥不像他,于是将大哥抛棄了;但父皇最終選了我……”
姜孚蹙起眉,無望地看向帝師。
他也是那樣的人嗎?他也會成為那樣的人嗎?
他心中其實有答案,不然也無法在這位置上穩坐至今。但他又是那樣想知道,老師是如何想……
看着他長大,最了解他的老師,是怎樣看他的呢?
沈厭卿的回答是擡手揉開了他緊皺的眉心。
“陛下心細,想的也多……但其實誰都看得出,陛下是最合适的人。”
姜孚踐祚以來,沒有冤殺過一個人,沒有下過一條不恰當的令。
勤勤懇懇地上朝,認認真真聽着老臣們的建議,照着開國時設下的框架修修補補,并不多做什麼新的改動。
剛從戰亂中平息下來的民生,最需要這樣的君主。
姜孚的眼睛好像能看見無窮的遠方,無窮的往後;這年輕的帝王像是心中有一把尺,又有一杆秤,計量着這天下的事情,從未有過一毫偏差。
姜孚向前傾身,以額頭抵住沈厭卿的手,合上雙眼:
“嗯,隻要是老師說的,我都相信。
……
遊遊逛逛不覺間已是正午,安芰說不放心宮外的飲食,要二位回宮去用膳。
沈厭卿本以為這就算結了,姜孚卻一邊往正門走一邊規劃着下午再來。
臨上車前,仁王府的總管畏畏縮縮地來送駕,沈厭卿微笑回應——雖然隔着紗。
“奴才仍教他們都封着,等着下午陛下和這位大人再來……”
下一秒沈厭卿卻回身,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五個指甲幾乎紮進肉裡。
方才還笑的和煦如春風的帝師,此時表情完全冷了下來:
“你是惠親王的人,為什麼在仁王府?”
“奴才不……”
在皇帝和安芰反應過來之前,沈厭卿已出手如電,一拽一踩卸了這人手腳的關節,又拉脫了他的下颌,伸出兩指,從其槽牙間摸出一個銀鈎挂住的蠟封小丸。
做完這一切,沈帝師好像才放松了些,信手丢了那東西,在對方肩膀上擦了擦手。
“不用狡辯,我認得你的臉。奉德十八年九月廿四,你跟着惠親王進過宮。”
“當時你站的很後面,怎麼今日倒有這樣的忠心?”
“唔呃……”
那“總管”下颌脫臼,說不出完整的詞,隻能猙獰地盯着沈厭卿,不知是被話激的還是疼的。
“有膽子弄這些手腳,沒膽子死的快點。七八年過去了,也不見你們長進。”
沈厭卿難得有一絲笑意也無的時候,眼神掃視間,倒有些瘆人的意思。
他盡量背對着正走近的姜孚,不讓對方看見自己這副樣子。
姜孚側身與安芰說了什麼,安芰諾了一聲,去安排了。
沈厭卿忙着壓制手下人的掙紮,沒能聽清,心中勸着自己:
都攤牌了,總要有這一天的,與其端着那不值錢的架子,還不如趁現在多做點事……
但他依然試圖用身體擋住自己的動作。
他知道這些年姜孚或許見的不少,或早已習慣,但他還是不想讓姜孚看見這些。
至少别看見他做這些事。
好在姜孚停在了距他幾尺多位置,也沒有出言相詢。沈厭卿手上發力,把“總管”按倒跪下,踩住對方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