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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泣流年黃粱終須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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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為此付出一切的覺悟,但他想要的結果卻不是一個人就能做成。

無悔嗎?

他勸過自己許多次,該無悔的,該認命的,既然做了,就不該再朝自己索要什麼歉意。

可是他此時卻被悔恨牢牢地攫住了,幾乎要憎恨起前十四年的自己:

那樣恣意,那樣幸福。

無憂無慮地享受着老師的愛,毫無察覺地揮霍着他從今往後再也不能擁有的東西。

他想要擁抱,想要親密的接觸,想體驗肌膚貼在一切的感覺。

既出自愛欲,又是種無望的求取,對養育自己的人,就像孩子對母親那樣……

就像依賴本該在他身邊的母親那樣。

他不幸,可是又幸運。

蒼天奪走他一樣事物,就還給他一件補償。他盯着那水月鏡花十四載,在心裡描畫了千萬次,終于決定伸出手去捉——

但結局隻是月影碎了滅了,花也殘了敗了。

留他一個孤零零的影兒,嘗着這苦果,拿自己後半生的喜樂去還債。

“我隻做過這一件錯事,再不敢了,求您……”

求什麼呢?求一個回應?還是求老師别厭惡自己?

誰都說成不了的事情,非要去做,大概也就隻有這麼一種結果。

曾有逐日填海的神話,最後不也沒了消息?

……

帝師咬破了下唇,抿了抿,咽下腥鹹的血,終于從這一瞬息好似過了萬年的窒息中奪回一點清明。

他撫上學生的後背,僵硬地讓這個動作看起來像安撫些。

他本不該在此時有這樣逾矩的行為,這動作太親昵,太過讓人誤會。

他應該撇開手,讓開身,開門出去,随便去哪兒的哪,永不要再見光。

但他聽見了學生的泣音。

他極少,極少,極少見過姜孚哭。

猝然能想起的,不過是傳位的旨意定了那一晚,和他從重傷中恢複過來的那一天。

無論是哪一次,姜孚都緊緊握着他的手,帶着淚看他。

好像雖淹沒在絕望裡,但在他身邊就能一同度過任何難關。

他們的眼睛從未互相躲避過,他們的心也一直是印在一塊兒的。

不該有隐瞞,不該有欺騙,什麼也不該有。

就像魚行在水中那樣自然。

離不開,躲不掉,絲絲縷縷,歲歲年年。

誰也沒做錯,誰也沒想過要傷着對方,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境地?

帝師不過是想替學生掃清障礙,皇帝也不過是想盡心侍奉自己的老師。

他們一同做了許多事,好的壞的,遲的新的,能令人登極樂或是該下十八層地獄的……

隻差把自己也剖開卸開,拆碎了揉勻了,熬成一碗去補對方的命。

那麼多混亂的世情,那麼多解不開的纏結,一件又一件遞來,一顆又一顆絆着他們。

起初雖攜着手,可是愈往後走,就離得愈遠。

誰敢停下來呢?

為着對方,為着上一代傳下來的命,為着許多人,為着深夜醒來與燈燭對問時不曾虧心。

太多東西推着他們走,要他們做選擇,把一切都推成了無法預料的樣子。

可是,可是……

如果無需面對這些霜雪;

無需向那許多亡魂還債;

如果時間永遠停在奉德十二年的那個春日;

永遠不必離開那個修築半成的花園;

永遠不摘下那朵怒放的牡丹……

最初的最初,最早的最早,在一切都還沒有開始,或是還沒有那麼積重難返之前。

他們的心願,不過是永遠相伴而已。

……

沈厭卿以雙手合抱住姜孚那隻卸了力的手,輕輕接過那隻耳鈎。

他的手仍在抖,可是決心很大,将那舊耳洞戳出了血也毫無察覺。

他的體質一直如此,皮膚上擦破了就很難長好,要比常人多流許多日的血。

這毛病從奉德十九年開始,同那些噩夢一起,纏了他許多年。

單邊的耳洞剛打下時就一再流膿破潰,疼的他數月數旬無法入眠。

但他無論如何也不允許它長好長死,一直熬到了勉強成型。

曾挂在這兒的那水藍色的墜兒,與這血紅的圓珠一樣,都是本不該屬于他的東西。

但他接過了,戴上了,令它們終日在自己的鬓邊垂擺。

過去和現在像是一樣的,又好像有什麼不同。

但他始終是個架子,虧着心挂着這些,是個物件,是個睜着眼睛記錄的人。

他的學生隻做過這一件出格的事。

他須得仔細想想,好好想想,不可傷了學生的心。

他還有什麼呢?

唯一具殘破的身體,一顆虛情假意填起來的心。他是最會順從的,故人們最欣賞他這一點……

沈厭卿笑了一下,可是嘴角很僵硬。

“……陛下今日可願宿在披香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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