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十七?”
“沈叔頤——”
沈十七一個激靈,轉頭看向喚自己那人。
柳五六着桃紅小衫,郁金色長裙,拈着支竹笛,正朝他笑。
明眸皓齒,唇上擦的口脂比新擰出的花汁子還豔。
“你們都看看這個人!叫他大名才肯應呢!”
她彎起兩道細長黛眉,招呼身邊的幾個人。
都是熟悉面孔,周夷、姚伏、明子禮……此時臉上都帶着笑,圍着他。
“這樣沒心肝的東西,說不定走出這道門去,就把我們都忘了!”
彩衣的少女嗔着,眼睛裡卻一點怪罪的意思也沒有。
沈十七囧道:
“十七豈敢,師姐說笑了……”
柳矜雲嬉笑着點點他的眉心,轉過身去抱琴了。
周夷攬上他的肩膀:
“我們十七當然不會了,對吧?我們十七可是最講情義的——”
明子禮也點頭:
“十七故意在取字時墊了一個‘叔’字,以示家有兄姊同胞;”
“雖不能向他人明示身份,但多少也算個紀念。”
“這樣的巧思,這樣的心意,實在難得。”
姚伏懷裡抱着把琵琶,也跟着有一搭沒一搭地點頭。
彼時這群人還多未及冠,竟讨論起未來的事情,好像一切都充滿希望,他們還能這樣相處千年萬年。
誰也看不出,他們是将要刀劍相向,互相殘殺直至僅剩一人的關系。
柳矜雲将琴袋解開,在桌上安置好,輕輕扣了兩下琴頭。
“好啦,準備——”
準備什麼?
沈十七有些迷茫,覺得自己好像在夢裡。
明子禮擎起手中玉箫,周夷從身後摸出把胡琴。
姚伏怼怼他的肩膀,将一雙象牙闆塞進他手裡。
桃紅衣衫,揉藍披帛的少女揚起下巴,清清嗓子:
“和從前一樣,十七你打拍子就行啦。”
“不準走神——你可是重要的很。”
随後她伸指快快掃過琴弦,撩動一陣樂音。
餘聲回蕩之間,她清唱出聲:
“考槃在澗兮,碩人之寬!”
這歌聲如清泉,如啭莺,如天初破曉時撕出的一道青白色;
任是皇親還是走卒,隻要聽過半句,那麼就用盡一生也無法忘懷。
“獨寐寤言兮——”
“永失弗谖!”
所謂仕,所謂隐,豈是他們配得上去追求的?
但今日既聚于此地,就不妨一同且歌且唱。
聽聽什麼是真正的聲遏行雲,也算是,不愧于托生為人一場。
……
沈厭卿落了座,瞥了一眼桌旁的屏風,才悠悠解下帷帽放在一旁。
姚伏到的比他要早,手裡捏着雙翠玉筷子,夾着小碟子裡的彩糖豆玩。
作陪的楊駐景今日穿的也樸素,衣服上沒什麼誇張的紋飾。腰帶一紮緊,還真有了幾分端莊公子的樣子。
隻可惜,他這張臉知名度實在是太高。
從走進茶樓起就牢牢吸住了不少目光,連帶着他身邊的兩人都被議論起來。
姚伏不常出門,沈厭卿更是遮着臉,自然一時沒人認得出。
但隻要稍稍聊起來,又哪裡有保密的住的東西?
沈厭卿心中歎氣。
姚伏故意要他走出來現身鬧市,雖然能猜到目的為何,但到底是廢了他些功夫才說服了小皇帝。
要讓自己的老師離開皇宮的保護,姜孚是一萬個不願意;
但讓自己曾經的師兄以身作餌,不顧其死活,倒是姚伏一貫的風格。
沈厭卿會心一笑。沒關系,今天見到的東西他什麼也不會碰,什麼也不會吃。
姜孚還等着他回去吃飯呢。
姚伏也認出了楊駐景,沒多吱聲,隻半擡頭斜了沈厭卿一眼:
“你來遲了。”
楊駐景眨眨眼。他可是掐着點把沈大人送來的,怎麼會遲!
可是,既然這是沈大人的貴客,他也就沒再多言。
果然聽沈帝師答道:
“是,我來的晚,讓師弟久等了,該向師弟道個歉。”
聲調柔和自然,絲毫沒有被故意刁難的不滿。
姚伏吃了這一句,大概是心中有了定,神色稍霁。
當下也不再多繞,開門見山道:
“你先前所說的事情……”
“我雖然能做,但可不能就這麼答應你。”
“不妨來對齊一下消息。你如今在朝中,還有多少勢力?”
他們所坐的位置離周圍很遠,外人聽不見他們說話。
可是要是說的這麼直白,大剌剌談論朝廷,那還是聽的人有些肝顫。
“我?”
沈厭卿失笑,指指自己。
“我一個棄臣,離京六年,若是還有殘根在此,不覺得太吓人了麼?”
姚伏翻起眉毛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