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厚待這些不能現身在明面上的暗衛,他們手中應該不缺錢财才是。
為什麼現在看起來,反倒對這一個钗子十分珍愛?
雁姑垂睫又道:
“陛下和帝師要整合勢力,齊心做事,沈家一定盡力配合。”
“這件東西是早該給首席的,今日才奉上,已是遲了。”
二十二眨眨眼,眼睛又動了動,看着雁姑。
一失去這件能代表家主的珍珠钿子,她身上好像就真的一點光彩也沒有了,樸素得不能再樸素。
衣裳的顔色似褐又似青,渾渾的,其實不合她家主貼身婢女的身份。
是為了進宮特意降過用度,以示謙卑。
沈家已經足夠小心了,奈何還是被帝師一詐就露了破綻。
這件事本也不能怪他們,鬧成這樣,真實原因還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敢對帝師撒謊。
隻敢偷偷摸摸瞞着,但是一旦被問起,就不敢說假話。
哪怕是陛下,也是如此。
二十二又摸摸那珠钗,往鬓發上按緊了些。
金銀翠間鑲着的珍珠,貌似顆顆都是一樣的圓潤素白;
可是倘若有機會湊近去看,就能看出其中差異:
幾乎沒有任何兩顆有着相同的紋路,相同的色澤。
雖被底座牢牢地固定在一起,這些珠子實來自天南海北。
沿水五海,域内十八湖……凡是大楚的疆域,都在這钿子上有一顆代表的珠。
其中最稀奇的,當屬當年先帝向北驅逐鞑子,深入草原,于一綠洲的月牙湖中撈出的珠蚌所結;
當時匆匆而過,不過得了半斛。
而鑲嵌時,更要選尺寸相同,形狀規整的,不能有一點兒差别。
因此即使極盡費時費心,這樣的钗子也隻搜成兩支。
沈殊以此作為家主的印信,是為顯示沈家的情報網鋪滿天下——更早的時候,這張網屬于前朝。
功臣歸隐,韬光養晦,漸漸不再操持舊業,隻叫子孫安心行商;
蜉蝣卿選了一個“沈”姓,卻是早早瞄準這一低調家族的豪賭之舉。
赢則趁勢接管達成交易,輸則被對手打為異心反賊,萬劫不複。
現成的好處向來是雙刃劍。
眼睛瞧着的時候,也要考慮着吞不吞得下。
二十二背靠天家,顯然不必有此種擔憂。
“嗳……其實也不是非給我呀,先前那樣式的調動,也還挺方便的。”
她說着客套話,卻毫無把到手的東西還回去的意思,彎着眼睛從雁姑懷裡起來了,理了理衣裳。
“我快些說,你們也快些記。”
“姚太從是帝師信得過的人,你們與他一起做事時要有些提防,但多數時候可以盡信。”
“若有不對,就及時報上來,我再報帝師處理。”
“他可算是老一輩的泥鳅,别想着私下處置,很難鬥得過……”
首席說的急,好像忘了這句話把她敬慕的帝師也圈進去當泥鳅了。
風采青舉手:
“……但不知我該做什麼?”
稀裡糊塗聽了這一大堆,唯一知道的就是他被劃進了某個可稱為“皇帝的自己人”的小圈子。
其他幾個人将表示信任的話都說盡了;
可是關于具體事項,他還是知道的最少的一個。
地底下的舊事盤根錯節,他不過是偶爾摻合過兩次。
雖然收到過聖人的密诏,但也許是為了保護他,向來隻叫他做事,不向他解釋原委。
風采青也隻以為是自己最後見了二十二那次辦事得力,平時又夠沒存在感,聖人用着順手罷了。
不想這暗地裡居然已經通過了層層考核,直接進了核心圈子。
他又想起眼前這位二十二剛見到他時那句話。
“……我們知道你……”
不知他今日能坐在這,與……是否有着關系?
不管了。
既然是聖人門生,那就該笃行不疑。
若是再作躊躇,就辜負了陛下和帝師的信任,辜負了身上的官服。
二十二做出一副吃驚表情,似乎花了些時間才确認了自己的确不曾提過半句具體事務,這才搓了搓指尖道:
“要你随機應變。一來是注意着朝中風向——聽說你擅長這個,關注些流言往哪邊倒,及時講上來;”
“二來,就要遠些了。”
“姚太從供着線索,雁姑她們和我手底下的一同搜查。”
“低的我們能處理掉,若是有藏在朝堂裡的位置高的,那可就要靠你了……”
“就像你在崇禮三年做的那樣,嗯。”
風采青的手顫了一下。
他以為自己忘的很幹淨,也以為自己做的足夠好了,可說一句問心無愧。
但那個雨夜隻要一被提起,他就想起蒙了塵的空折子,想起掩着的、豆大的、顔色發青的幽幽燈火,想起冰冷無聲息的軀體。
他記得,他的硯台壓着窗邊擋雨,拿不下來。
黑暗中摸索不到墨錠,水碗幹了;
天不亮他不敢出去,卧房裡隻有一支睡前閱書批注用的狼毫;
不,不。
這都是借口。
無論是為什麼,無論他用了什麼法子勸服自己,無論他如何試圖忘掉……
在他将二十二的屍首拖到床上安置好之後,他強迫自己提筆落筆,抓着手腕寫了一夜;
蘸的墨汁是……
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