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恨不得親娘給自己少長了兩隻耳朵少生了兩隻眼睛。
沒有點他們參與,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多言。
除此之外,貼身侍候護衛之人更是一再挑選。
接帝師回京的甯蕖和楊駐景都随軍前往北境,不能參與;
二十二必須留在皇帝身邊,隻得給他選了一支輕巧精銳的隊伍暗中保護;
姚伏雖然了解他,交流亦是再方便不過,但京城正是緊要的時候,都需要他那雙眼睛,無論如何也走不開;
除開這些,又要有武功在身,與他有舊交之人……
看似已經排除了所有在世的活人,實際上竟還有一個選擇:
——沈家家主,沈殊。
沈厭卿坐起身,掀開窗簾一角,看了看外面的新綠。
豐荷見他醒了,就小步靠近過來,恭敬道:
“方才二小姐來過,說等帝師醒了,想見一面。”
沈厭卿心道:
沈殊已在家主的位置上坐了七年,按說是無比穩妥了,人人見她都尊一聲“沈家主”;
如今來報上名,卻用的是昔日“沈二小姐”的名号。
豐荷伶俐,不會不懂其中關竅,那這稱呼就是刻意保留下的。
沈殊這一次見他,不是作為沈家家主與他這帝師談公事,而是作為小輩來拜見叔父。
沈厭卿思忖了一下,理了理衣飾,颔首道:
“讓她過來吧。”
……
車駕前進的速度未緩,後面的衛隊卻有兩匹馬并辔向前,直至堪堪趕上馬車門才減速。
沈殊将手中缰繩遞給随從,一翻身便離開座位,挂在馬鞍半邊;
又一踏步,跨過中間,穩穩當當邁進門裡。
她一身勁裝,進門便屈膝半跪,抱拳道:
“不肖侄女沈殊,前來拜見頤叔!頤叔身體可好?”
聲音清脆,卻又沉穩。
沈厭卿見她鬓邊沒有珠钗,便猜到是留了雁姑在京中主事,暫代家主之權。
又不免失笑道:
“好與不好,你難道還看不出?——快些過來坐着,都是自家人。”
沈殊一頓,并未動作。
沈厭卿面上笑容不變,卻将語調沉了沉:
“還是殊兒怪罪我,奪了你們的權?”
“那頤叔倒要向你們請罪了。”
“頤叔”這個稱呼還多有些說法。
平常唯有同輩才能稱字以顯親昵,而沈厭卿在聯宗時,卻是做了沈殊等一群小輩的叔父;
因此依照常理來說,絕不能稱他字中的這個“頤”字。
但或是為着與下一輩親近,以達成扶持新家主的目的;
沈厭卿到沈家去時,竟主動給出了“頤叔”這樣一個有些不上不下的稱呼。
若是今日鬧翻了臉,這詞中的親近之意倒是成了諷刺。
沈厭卿抿了抿唇。
諒她們也不敢。
沈殊面對帝師的诘問,依舊神色平穩,不卑不亢道:
“沈家能有今日,都是多虧了頤叔的扶持。”
“沒有頤叔的引薦,沈家就不能得陛下青眼,更無緣為陛下效忠。”
聽了這兩句,沈厭卿臉色略緩和了些。
“至于……”
沈殊頓了頓,想了想,似乎為接下來這句話措辭很是困難。
“沈家主動交出去的東西,就不會要還。隻要陛下和頤叔信任,沈殊無論以什麼身份去做事都一樣。”
這便是一再讓步了。
沈厭卿越聽她說這些,越是看見了自己當年仍在允王府為侍讀時的影子。
于是他放柔了些語氣,溫聲道:
“我不能全然作保。但事情結束後,總不會讓你們為難。”
這是他能拿出的最大誠意了。再多,可就是自大到要替皇帝說話了。
沈殊改單膝跪為雙膝,要叩頭,卻被豐荷得了示意扶起來。
于是她也就矜然站穩,恢複了許多從容不迫的氣度:
“侄女聽說,從前發生過金烏發狂,炙烤萬物的慘劇;”
“那時世間還沒有完全脫離混沌,也沒有人,隻有神異的獸類勉強求生。”
“無論是迅疾如電的,或是身軀比肩青山之大的,都不能在火中存活;”
“卻有一種小獸,打洞刨土鑽入地下,避開焦土。長期不能見光,久而久之竟失去了眼睛。”
“但其确然成了存活下來的上古之物。”
“沈家也是如此。隻要能延續下去,折肢也不過是小事而已。”
沈厭卿凝視了她半晌,忽然道:
“你這衣服料子不錯。不知用了什麼技藝,竟能讓深蘭中泛銀光。”
“改日介紹與我,我叫人裁了,給陛下做兩身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