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京城與北境的布置已經很完備了:
皇家暗衛接管沈家的情報手段,與原有的監察線并行,負責各處查探搜集;
再由姚伏帶人,對惠親王殘部進行搜捕,刑訊後立刻正法,不留風險。
餘霜則正适應着柳矜雲留下的勢力。聖人與先太後也沒有提出交流,似乎暗中早已約法三章,不互相幹涉對方行事。
眼下看來,倒是最急不得而放的最長的一條線。
當年惠王勢大,府中門客無數。雖然表面風光,内裡難免良莠不齊。
明子禮治府嚴謹,但終究沒有百手百眼,管不過來那許多人。
再者,惠王的威勢多借依于秦家;沒有朝中數十位秦家重臣支持,也就沒有惠王當日的威風。
因此,既接受了這份外來的好處,自然也就不得不承受其帶來的煩惱和苦果。
無論惠王願意與否,秦家對惠王府的滲透比在朝廷更甚,且幾乎難以分辨得出——時日一長,人與人之間都混的面熟,難免就産生了許多新的勾聯。
按照訊問出的供詞,王府中許多人在惠親王新死之時就立刻投了秦家,隐藏起來。
雖然後來有帝師的勢力竭力搜捕,但秦家一向善于謀算和隐蔽,加之帝師又在重傷休養之中無法親自帶人;
到最後,依然有着許多遺漏和誤差。
這些人被重新安插到各個角落裡去,韬光養晦,成為那龐大世家布下的一枚枚棋子。
誰也不許冒進,誰也不許聲張,隻等着最後網織好的刹那,一同掀起幕布。
京城、北境、文州;
帝師、忠瑞侯、鹿慈英。
南北三地三人,同時被拉到了棋局上;
應對之人隻要有半刻猶豫,隻要做出哪怕一次的錯誤判斷,結果就是萬劫不複。
姜孚卻隻用一個字就破開了這天羅地網:
“信”。
這位年輕的君主從不曾辜負其父在他名字中寄托的期望,收起了一切不該有的猜疑;
在辨清形勢後,選擇給予他人完全的信任。
相信慈英教首領的遙遙來信,相信自己親舅舅向來忠于朝廷,也相信闊别六年的老師不會相害于他。
說來簡單,做起來何談容易?
坐在最尊貴的位置上,手中握着最高的權力,自然而然就會擔心他人來搶。
先帝給了自己兒子這樣賢良的期望,自己卻在此道上頗為不順。
當年開國時一同打下天下的功臣,少有不比他早成了黃土的。
都說天子是孤家寡人,誰又有辦法呢?
誰靠近他,誰就不能不被猜疑:
有什麼目的呢?期望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
倘若我與你交好,你卻盯着我的位子怎麼辦呢?
人與人間的猜嫌要被挑起來實在太過容易,甚至都不需要下什麼心思;
以至于到了今日,這一切都被當成了理所當然。
聖人隻是選了忠瑞侯做北伐軍将領,讓他帶上兩個兒子,那幾百名站在朝堂上的朝廷大員就都亂了陣腳,認為一定有人有去無回;
沈厭卿也隻是平平常常露了一面,就被所有人認定了其意圖争回權勢與聖人分權。
縱使開口解釋千萬次,人也隻相信自己心中的定論。
相反,知道了其中的道理,就可順水推舟,什麼也不必去做。
隻做事,不多加解釋,任他們去猜,任一切自然發生。
也難怪尊貴的人苦惱就多。
他們歎一口氣,世上的憂心事就都找上門來。
因為所有人都盯着他們,揣測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沈厭卿承受過那種目光,自然也知道那目光有多灼熱。
或是忌諱,或是畏懼,或是敬慕,或是臣服。
千百雙眼睛,千百種心思,日夜嘈雜,不許他有半刻安歇。
他能退下來,他能躲,但姜孚不能。
他的學生似乎天生就有種異于常人的能力,适應這凝視适應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不僅能令所有人都不敢多做一件多餘的事,還能将這目光适時引導到他需要的地方去,促成他需要的結果。
如果隻是窺視而不敢做出不利的行為,那就等于沒有窺視;
如果其他人畏懼這樣的聚焦,那就用這聚焦令他們在戰戰兢兢中屈服。
帝王要做的不是萬事親力親為,而是如引水般引導事情的發生;
役使人心,謀算大局;
敵人抱持大逆不道的妄念卻不敢輕舉妄動,臣子揣度他的心意卻不敢做出不符合他心意的事;
所謂鳴琴垂拱,即是如此。
……
沈厭卿披着薄被,昏昏欲睡。
車裡沒有焚香,外面下過雨的泥土味兒能直接飄進來,讓他心中輕松許多。
一直如跗骨之疽般纏着他的疲倦和疼痛,似乎也在這微涼的天氣裡緩和了些。
出行前幾日,姜孚命人精心改過車中布置,處處軟墊,座位比床榻還要柔軟舒适;
車内空間大的出奇,幾乎可說是房屋該有的此處都有,
這一行更是前後都有衛隊,許多披香苑宮人随行,聲勢頗為浩大。
沈厭卿本在擔心,自己剛在朝堂上大肆斥責了提議重視文州之人,就又以如此架勢前往文州,是否會顯得像是心虛彌補之舉。
皇帝卻正色道:
除卻帝師的安全,其他的一切都不值得考慮。
朝臣的心思他是摸的再清楚不過的。
事關文州事關帝師,又事不關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