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裹着濕潤的霧氣滲入教室,沈予安看着陸霁用美工刀削斷第三支鉛筆。木屑簌簌落在攤開的模考卷上,138分的數學卷被紅筆反複劃破,裂痕從最後一道導數題延伸向"陸霁"二字,像道猙獰的傷疤。
"電磁感應專題訓練"的油墨味混着碘伏氣息彌漫開來——前排女生正在給磨破的指尖換創可貼。沈予安轉着鋼筆,餘光瞥見陸霁左手纏着滲血的紗布,那是上周模考時鋼筆突然爆墨,他生生把筆尖摁進掌心的痕迹。
深夜的教室隻剩他們兩人。陸霁的保溫杯裡沉澱着過量咖啡渣,每當走廊聲控燈熄滅,他都會神經質地跺腳喚醒光明。沈予安數着他跺腳的頻率,發現與肖邦《雨滴》前奏的節奏完全吻合。
"需要理綜筆記嗎?"沈予安将筆記本推過走道時,陸霁正在用圓規尖紮大腿保持清醒。血珠在深藍校褲上暈開成墨梅,他搖頭的幅度精确得像個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多謝,我自己整理了四輪思維導圖了。"
沈予安注意到他說的"整理"其實是種自虐:陸霁把錯題本按疼痛等級分類,導數壓軸題旁标注着"太陽穴鈍痛",遺傳定律易錯點對應"肋骨刺痛"。最厚的化學闆塊貼着醫院處方箋,泛黃的紙角卷起母親生前手寫的琴譜片段。
月光在陸霁睫毛下投出青灰的影,他忽然起身撞翻了椅子。沈予安看見他抓起書包奪門而出,卻在走廊監控盲區踉跄着扶住牆。應急燈綠光裡,陸霁從口袋抖出兩片白色藥片,就着消防栓玻璃映出的破碎鏡像吞咽下去。
次日清晨,沈予安走進教室發現趴在桌上的陸霁。晨曦透過彩色玻璃在他脖頸烙下菱形狀光斑,桌子上攤着寫滿洛倫茲力公式的草稿紙。當早讀鈴聲撕裂寂靜時,陸霁突然将額頭抵在冰冷的琴蓋上——那裡殘留着昨夜他反複書寫的一句話:"監護儀警報聲和降B小調屬七和弦振動頻率"。
校園的另一頭,江嶼和程遇正坐在一張長椅上,背靠着枝繁葉茂的大樹,周圍是安靜的夜色和偶爾傳來的蟲鳴。兩個人并肩坐着,江嶼手中拿着一本《文學名著》,翻到一半,卻沒有再繼續看下去。他的目光時不時地掃向遠處的教學樓,似乎在等待什麼。
程遇則靠在椅背上,擺弄着手機,偶爾低頭看一眼,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你今天看起來心不在焉。”程遇的聲音有些輕松,但又帶着點兒揶揄。
江嶼沒有立即回應,片刻後,他才放下手中的書,目光稍微暗了些,“你說,陸霁最近怎麼了?”
程遇轉過頭來,眉頭挑了挑,似乎對這個話題有些興趣,“陸霁?怎麼了?”
“他變了。”江嶼頓了頓,眼神變得深邃,“你有沒有覺得,他不再是那個冷靜理智的學生會主席了?有時候看他,就像是背負着什麼重擔。”
程遇輕笑了一聲,“你這也能看出來?不過,倒是很久沒見他這麼不冷靜了。”他頓了頓,目光卻落在遠處的校園角落,隐約能看到陸霁和沈予安的身影。
“你說,陸霁和沈予安之間,會有什麼故事嗎?”江嶼忽然問道,語氣裡多了一分探究。
程遇看了他一眼,嘴角上揚,“你是在猜測他們之間有什麼?”
江嶼輕歎一聲,眼中透出一絲複雜,“我覺得他們之間不簡單,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陸霁不像他表面那樣冷酷無情,而沈予安……沈予安更不像他表面那麼随意。我覺得這兩個人,背後好像有着某種聯系,甚至是……”
“甚至是什麼?”程遇随意地問道,眼神卻有些銳利。
“甚至是你我也看不懂的聯系。”江嶼搖頭,“而且,沈予安的改變也很大。以前那個嘻哈不羁的沈予安,現在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了。”
程遇的眼神閃了閃,沒說話。對他來說,陸霁和沈予安之間的事,遠比看起來的要複雜得多。江嶼雖然看得出他們之間有些不同尋常的默契,但他并不知道,陸霁與沈予安之間,早已有了不同于普通友情的微妙聯系。
窗外的風刮起一片落葉,随着風旋轉幾圈,然後輕輕地落在窗台上。沈予安收回目光,擡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感覺有些困倦。自嘲地笑了笑,心想:我到底在想什麼?
“沈予安。”一道低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猛然回神,才發現陸霁已經站在了他桌旁,收拾好書包,目光平靜卻不容拒絕。
“陪我去個地方。”陸霁的聲音不大,卻自有一種壓迫感,讓沈予安無法輕易拒絕。
沈予安挑了挑眉,嘴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地問:“去哪兒?”
陸霁沒有回答,轉身走向教室門口,沈予安盯着他的背影,最終還是抓起外套跟了上去。
三月的北京,空氣中仍彌漫着一絲絲未散盡的寒意,午後的陽光透過稀薄的雲層,溫柔地灑在教學樓的窗戶上,玻璃表面折射出斑駁的光斑,這些光斑在光滑的地面上跳躍,仿佛是陽光在和大地嬉戲,悄然訴說着季節更疊的秘密。
自習室的角落裡,沈予安端坐在那張略顯陳舊的課桌前。桌上攤開一本練習冊,墨迹尚未幹透的習題、斑駁的筆記,都在記錄着時間的流逝。然而,他卻已十分鐘未翻過一頁,黑色簽字筆在指尖輕輕轉動,眼神卻早已走神,飄向昨夜那段隐秘而令人難以釋懷的記憶。
“陸霁、記憶缺失、《風起時的溫柔》……”這些關鍵詞在他心中反複盤旋,每一個詞都像是深埋的秘密,指向一個重要的故事。那故事的背後,似乎隐藏着太多無法說出口的悲歡離合。
“沈哥,想什麼呢?”突然,趙野的聲音從旁邊響起,打斷了他的沉思。
沈予安擡起頭,隻見趙野拎着兩瓶冰涼的可樂,滿臉戲谑地走到他身邊,一屁股坐在對面的椅子上,随手将其中一瓶可樂推到沈予安手邊。
“你昨天不是說有事找我,怎麼後來又沒來了?”沈予安接過可樂,邊擰開瓶蓋邊淡淡地問,語氣中帶着一絲未消的困惑。
趙野摸了摸鼻子,臉上浮現出一絲尴尬與猶豫,“……後來覺得不太合适吧。”他支支吾吾地答道,聲音低沉。
沈予安挑眉,半帶譏諷地說道:“你什麼時候才會考慮‘合适’這回事?”
趙野咳了一聲,正色道:“其實,我最近拿到了一些關于陸霁的東西……”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似乎生怕這話題再深下去就會引發一連串無法挽回的後果。
“什麼東西?”沈予安眼中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光芒,聲音裡隐含着濃濃的好奇。
趙野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破舊的口袋中摸出一張已經泛黃的照片,鄭重地推到沈予安面前。
沈予安拿起照片,仔細端詳。照片中的畫面定格在某個塵封的時光裡:兩個孩子并排坐在鋼琴前,彼此依偎,然而其中一個孩子正是陸霁,那時他還年幼,面容稚嫩;而旁邊的另一個孩子,卻令沈予安心生疑——他從未見過這個孩子,竟似乎隐藏着某種不為人知的故事。
“這是誰?”沈予安皺眉問道,聲音低沉。
趙野搖了搖頭,“不清楚,這張照片是和一個U盤一起給我的。我看過U盤裡的一些視頻,基本都是陸霁小時候的鋼琴演奏,可有一段影像中,他和這孩子一起彈奏了一首曲子……”
沈予安的心跳不由得加快,眼神中閃過一抹興奮與不安,“什麼曲子?”
趙野低聲道:“《風起時的溫柔》。”
那一刻,沈予安似乎捕捉到了什麼不可名狀的秘密。他将照片小心地收入書包,沉聲說道:“好,我來處理這事。”
趙野點點頭,話語戛然而止,眼中滿是複雜的情緒。
夜幕緩緩降臨,北京城的喧嚣在暮色中逐漸隐退。沈予安決定獨自前往學校的音樂教室。那是一處相對僻靜的地方,也是許多秘密交織的場所。
教室裡,昏黃的燈光灑在泛舊的鋼琴上,陸霁正靜靜地坐在那裡。他身着深色校服,額前細碎的汗珠在燈光下閃着冰冷的光澤,指尖輕輕搭在琴鍵上,似乎在與那無聲的旋律對話。
沈予安走過去,毫不客氣地将剛才收到的照片擺放在鋼琴上。陸霁擡起頭,眼中閃過一抹難以捉摸的神色:“什麼?”
沈予安靠近,聲音輕描淡寫卻透着探詢:“趙野說這和你有關。”
陸霁的目光緩緩掃過那張照片,似乎在努力搜索記憶中的碎片。突然,他的手指不自覺地觸碰到琴鍵,随即彈出刺耳的降調和弦,仿佛在試圖壓抑内心的某種痛楚。
“你認得這人嗎?”沈予安試探着問道,語氣中帶着急切的期盼。
陸霁的目光在照片與琴鍵之間徘徊,眼神漸漸變得迷離,他似乎被某個久遠的記憶所牽引,手指在琴鍵上來回顫動,仿佛試圖找回那逝去的時光。終于,他低聲道:“忘記了……我不确定。”
沈予安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他湊近一步,“那這首曲子呢?你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陸霁沉默良久,突然伸手撫摸琴鍵,指尖微顫,一段似曾相識的旋律緩緩流淌而出。那旋律溫柔中帶着無盡的哀愁,仿佛在訴說着某段無法割舍的記憶。
沈予安靜靜地聽着,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酸楚。他看着陸霁閉眼演奏,仿佛那一刻,所有的秘密與痛苦都在琴聲中無聲地爆發。琴鍵上的每個顫動,都似乎牽動着陸霁内心最柔軟的角落。
突然,陸霁猛地停下手中的動作,臉色驟然變得蒼白,仿佛被什麼猛然擊中。沈予安連忙伸手按住他的手腕,“陸霁?你沒事吧?”
陸霁微微顫抖,眼中流露出一絲迷茫,“我……好像,想起了一些東西……”
“什麼?”沈予安聲音低沉,滿是擔憂。
陸霁緩緩擡頭,看着沈予安,目光複雜而晦澀,“……一個人……”
“誰?”沈予安追問,心跳驟然加速。
陸霁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一個……我很重要的人。”聲音仿佛從深淵中傳出,卻又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
沈予安的心猛地沉了下來,他感到這件事遠比表面上看起來複雜。“你……你還能記得些什麼嗎?”他幾乎壓抑不住心中的焦急。
陸霁搖搖頭,低垂着眼簾,“我……我還記不清。”話音剛落,教室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低語。兩人的目光對視一瞬,空氣中充滿了未知的緊張氣息。
就在此時,時間仿佛倒流般,夜幕中的北京城也逐漸換上另一副面孔。教室窗外,街燈紛紛亮起,映照出斑駁陸續的影子,而此刻,陸霁心中那段塵封的往事,似乎正悄然被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