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北京，乍暖還寒。午後的陽光透過補習教學樓的大玻璃窗灑進來，落在課桌上，勾勒出清晰的光影。空氣裡彌漫着暖意，春天的氣息已經潛伏在每一個細節裡，但偶爾襲來的微風，依舊帶着初春特有的涼意。
“去一趟衛生間。”
林亦堯随意地對數學張老師說了一聲，得到應允後，慢悠悠地站起身。路過陸霁的課桌時，他忽然停下腳步，目光懶懶地掃過陸霁認真翻閱的書頁。
“陸霁，你知道嗎？”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帶着幾分随性，像是随口一問，又像是某種蓄謀已久的試探。
陸霁的視線依舊落在書頁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書角，微微偏頭，淡淡問道：“什麼？”
林亦堯輕笑了一聲，語調懶洋洋的，帶着點他特有的漫不經心：“身先愛己，而後愛人。”
這句話落入陸霁耳中，讓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頓。
林亦堯看到陸霁的右耳朵上有一個凸起的痕迹，于是伸手摸了一下陸霁的耳朵。
陸霁躲開，奇怪地看着他：“你幹嘛？摸我耳朵。”
林亦堯滿臉猜疑和不确定：“沒事兒，就是摸摸，想起來小時候的一個人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練習鋼琴的午後，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琴鍵上，空氣裡彌漫着淡淡的木質香氣。他坐在琴凳上，身旁是一個低着頭練習的小孩，指尖在黑白鍵上小心翼翼地跳躍着。
他記得，那個小孩偶爾會皺着眉頭咬下嘴唇，彈錯音時會有些懊惱，卻從不輕易放棄。而他偶爾會惡作劇似的伸手去摸對方的耳朵，像是某種幼稚的安慰。對方總是條件反射地一縮，帶着一點嫌棄地皺眉，但從未真正拒絕。
而那隻耳朵……
右耳上有一個小小的凸起，形狀和陸霁的一模一樣。
林亦堯回過神。他看着陸霁的側臉，心跳莫名有些快，像是某種久遠的東西在心裡破土而出。
“你小時候……”他聲音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有沒有學過鋼琴？”
陸霁偏頭看他，眼神裡帶着一點疑惑。
“嗯，學過。”他頓了頓，似乎有些不願多談，“很久以前的事了。”
林亦堯的目光在他耳朵上停留了幾秒，低聲喃喃：“……是啊，很久以前了。”
他沒有再問。隻是那種熟悉感，像是落在心裡的一個音符，随着時光的流轉，慢慢拼湊成了某種尚未解開的旋律。
教學教室裡很吵鬧，傳來的翻書聲、老師的講授聲音、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陽光落在林亦堯身上，将他的半張臉鍍上一層暖色。他随意地靠在陸霁的課桌邊，低頭看着陸霁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唇角微揚，繼續道：“想要得到别人的喜歡，首先得學會好好愛自己。”
陸霁微微蹙眉，沒有立刻作答，仿佛在消化這句話的意義。
“所以呢？”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不帶任何情緒波動。
“所以啊——”
林亦堯眨了眨眼，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分。他看着陸霁，眼底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光芒。
“你對自己太苛刻了，太裝了。”
這句話帶着一點輕飄飄的調侃，但卻像是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在陸霁心裡激起一圈不易察覺的漣漪。
陸霁沒有回答，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隻是繼續翻動着書頁，仿佛沒聽見一般。但實際上，他的思緒已經偏離了書中的内容。
“先愛自己”——他很少聽到這種話。
他一直覺得，克制是生存法則，冷靜是必要的保護殼。面對生活，他始終理智得近乎冷漠，從不輕易展露情緒，不給任何人攻破自己防線的機會。
可是林亦堯……
他總是在強調“先愛自己”，總是輕描淡寫地将一切複雜的情緒化作雲淡風輕的語氣，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難題都能用一種灑脫的方式解決。
或許，正是這種随性，才讓他顯得那麼不一樣。
林亦堯沒有等陸霁的回答，他知道陸霁不會輕易搭話，也不在意，隻是笑了笑，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邁着輕松的步伐走出了教室。
陸霁垂眸看着書頁，手指在某一處停頓了一瞬，心底某個角落隐隐泛起一絲微妙的波瀾。
夜晚的大廈，沉靜而空曠。通八的課程剛剛結束，樓道裡依舊殘留着白天未散去的暖氣，但夜晚的涼意已經悄然浸入空氣。陸霁獨自走進電梯，手指輕滑着手機屏幕，正準備回複沈予安的信息；屏幕上那行熟悉的字迹在柔和的燈光下閃爍，仿佛暗示着什麼。
下一秒，電梯門緩緩合上，一道熟悉的身影緊随其後走了進來，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氣。林亦堯的身影在電梯昏黃的燈光中顯得悠然自得，他的步伐輕盈，仿佛這一刻的時光都被他輕描淡寫地掌控着。
“叮——”
電梯啟動，數字面闆上的紅色數字緩緩跳動。狹小的空間裡，隻有呼吸聲與手機屏幕輕微滑動的聲音。陸霁依舊低頭沉浸在對話框中，眉眼低垂，修長的手指敲下幾個字。他正想繼續輸入時，手機突然被一隻修長的手奪走。
“林亦堯？”
陸霁猛然擡頭，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與不悅，卻沒有立刻搶回手機。
“噓。”
林亦堯勾起唇角，笑得狡黠如同偷腥的貓，他低頭迅速操作手機，指尖在屏幕上靈巧跳躍。電梯裡柔和的燈光映在他微垂的睫毛上，顯得分外悠然自得。
陸霁微微皺眉，雙手抱臂，目光不動聲色地落在林亦堯的側臉上。幾秒鐘後，林亦堯滿意地将手機遞還，語氣懶洋洋地，帶着一絲得逞的戲谑：“這樣你找我就方便了。”
陸霁眉心微蹙，低頭解鎖屏幕，随即看到微信聊天框的最上方赫然顯示——
【林亦堯（置頂）】
他沉默了幾秒，指尖在屏幕上輕輕停頓，目光微微閃動。
“畢竟，”林亦堯單手支着電梯牆，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我可不想被别人搶走聊天優先權。”
陸霁盯着屏幕，半晌沒有動靜。指尖輕輕劃過“取消置頂”的選項，他完全可以在這一刻改回去，但他最終什麼也沒做。沒有改回去，也沒有删除，隻是順手輕劃，劃過對話框後鎖上屏幕，然後将手機收進口袋。
然而，就在這一刻，他的心底竟湧起一絲異樣的情緒——那種既不反感、又似乎帶着奇異順從的感覺，讓他有點莫名地迷失在自己内心深處。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