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接霍無咎搬院子的下人,是在周府醫給霍無咎上藥時來的。
霍無咎來時,隻一個人而已,沒什麼要搬的嫁妝行李,因此這會兒也隻來了兩個侍女,并一個人高馬大的粗使小厮。
這兩個侍女應當是被分到霍無咎這裡來伺候他的,二人進來時,面色都不大好看,垂着眼,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
見着周府醫在給霍無咎上藥,其中一個侍女開口道:“周大夫,還有多久能好?”
竟分毫沒将霍無咎看在眼裡,甚至連禮都沒行,像是沒看見他一般。
周府醫一邊給霍無咎包紮,一邊道:“二位姑娘稍等,再有半刻便好。”
那侍女哦了一聲,轉身道:“那你麻利些,我們在外頭候着。”
說完,幾人便轉身出去了。
她們走出了屋子,門卻沒關,隻那般敞着。方才沒說話的那侍女,還開口道:“真煩,再等一會兒,便要到正午了,一會兒路上又要曬太陽。”
另一個侍女道:“可不是,晦氣死了。”
聽到這話,那侍女笑了幾聲,道:“晦氣?曬太陽算得什麼晦氣,分給咱們這差事才叫晦氣。”
“可不?誰想來伺候個敵國的殘廢啊,還不是咱們倒黴……”
她們二人分毫沒有壓低聲音,像是根本不怕房中的人聽見一般。清脆的少女聲音,清晰地傳到了周府醫的耳朵裡。
周府醫的腿都開始抖了。
旁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眼前坐在輪椅上這個,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閻王。
周府醫吓得冷汗直冒,小心翼翼地擡眼看了霍無咎一眼。
隻見他坐在原處,眼都沒擡,一點反應都沒有,像是什麼都沒聽見一般。
日光靜靜落在他的側臉上。
許是日頭過于亮堂了些,總讓人覺得,眼前這個一動不動的殘廢,本該是個極其驕傲的人。
周府醫不敢多言,匆匆收回了目光,替他将雙腿包紮妥當了。
“此後傷處不可碰水,三天需換一次藥,小的會如實回禀王爺的。”周府醫道。
霍無咎沒有言語。
周府醫便徑自收拾起藥箱,退了出去。
沒一會兒,那兩個丫鬟便進了房來。她們指揮起那個粗使小厮将輪椅推上,便算是将霍無咎接走,送他去此後的住處了。
這輪椅并不好推。
輪椅本就寬大厚重,因着是給霍無咎用的,便隻是個運輸犯人的工具。那輪椅極盡粗糙,椅上的兩個輪子,還是從囚車上拆下來,勉強安上來的。
從此處到妻妾所住的後院,若要抄近道,就必然要穿過王府中的花園。江南的園林,向來一步一景,四下盡是溪流和池塘,供人行走的,不是小橋便是碎石小路。
偏這兩個侍女躲懶,又不耐煩曬太陽,硬要從園子中走。即便那小厮身強力壯,推起這輪椅來,也極為費力。
沒走一會兒,便跟不上那兩人了。
那兩侍女一路隻顧着往前行,片刻之後回頭,才發現霍無咎落到了後頭。
她們本就因着被分來伺候霍無咎而心生怨怼,又見這位主子從頭到尾一聲不吭,不僅是個殘廢,還是個好捏的軟柿子,因此愈發放肆了起來。
其中一個一回身,便指桑罵槐道:“怎麼行得這麼慢?難不成還是個大家閨秀,怕髒了繡花鞋不成?”
那推輪椅的小厮憨厚,聽到這話,急得額頭冒汗,匆匆解釋道:“姐姐勿怪,實是路不好走……”
另一個冷言冷語道:“誰說你了?還不快些跟上。”
既不是說他,那在場的,便沒有第五個人了。
小厮不敢言語,隻好悶頭推輪椅。那對輪子安得并不結實,行起來極不穩當,他一慌,手下沒個準勁兒,輪椅頓時一歪,便要翻倒在地。
卻見輪椅上那個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人,淡淡擡手,按在了一側扶手上。
輪椅穩住了。
那小厮連忙躬身要向那位主子賠禮道謝,卻忽然聽見前頭傳來了一道慵懶的聲音。
“吵吵鬧鬧的,幹什麼呢?”
小厮擡頭,就見前方池塘邊的垂柳下,站着兩人,身後跟着一衆奴仆。其中一個一襲青衣,五官淺淡清秀,端得是溫潤如玉。另一個生得極豔,分明是個男子,卻搖曳生姿,身上的衣袍竟是紅色的。
是府中原就有的兩位夫人。
小厮連忙跟着那兩個侍女行禮道:“顧夫人安,徐夫人安。”
就見紅衣那位顧夫人擺了擺手,讓他們都起來,自己信步上前,懶聲道:“我當是誰,原是昨兒個新進門的霍夫人啊。”
說着,他走到霍無咎身前,停下了腳步。
霍無咎卻像沒看見這人一般。
“霍夫人今年多大歲數,當有二十三了吧?”他道。“小我幾歲,日後隻管叫哥哥。”
說着,他便笑眯眯地擋在了霍無咎面前,大有一副霍無咎不理他,他便要攔在這兒不走的架勢。
霍無咎眼皮都沒掀。
氣氛一時頗為尴尬。旁邊那個青衣的徐夫人頓了頓,走上前來,道:“長筠,走吧。”
顧長筠卻并不領情,慢悠悠地笑道:“徐渡,你可别讓着他。這新進門,卻不跟哥哥們打招呼,成什麼體統?”
徐渡看了顧長筠一眼,皺了皺眉。
就見顧長筠伸出手去,竟是要挑霍無咎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