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廷中的高階神官需要在聖域穹殿附近輪班守夜,安岩連着三天執勤,神廟依舊安全如堡壘,人人安居樂業,菲亞蘭國泰民安,唯有他喜得感冒。
最近天氣反複無常,聖泉庇護所接收的病人比往常多很多,排了很久的隊才輪到他。
剛剛在醫生面前坐下,嘶啞的嗓子還沒開口表述情況,外面一陣喧嘩。
任何有病患的地方都應保持安靜,醫生不悅地皺起眉,卻在看清來人後轉換成驚喜的弧度:“殿下,大人。”
侍從掀開簾布,大祭司抱着小聖子走進來,在場的所有人紛紛起身行禮。
迦隐的視線原本不會停留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但在掠過安岩時頓住,沒料到在這兒會遇到他。
見下屬坐在患者的位置,不像來巡查,關切道:“生病了?”
安岩搖搖頭:“就是嗓子有點兒難受,請醫生拿些藥。”
“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這兩天放個假,執勤不用去了。”
“謝謝大人。”
作為上司和下級,他們可謂是相處出了模範模闆,既相互信任、聯系緊密,又不過分擠壓對方的空間。安岩對自己的職場關系很滿意。
在小聖子的選擇名單中,灰衣神官位列第三,僅排在大祭司和聖侍嬷嬷之後,這是種榮幸。前兩位沒空的時候,安岩也送楚惟來過庇護所,見他此刻面色無恙,不像來看病,語氣輕松:“殿下又來探望小鳥?”
男孩倚在大人懷裡腼腆一笑,黑眸裡總是汪着點兒溫潤的水光。
在場的大多醫患連面見聖子的機會都沒有,更别提見到他的笑容,一時間看入迷,甚至有人下意識要跪拜。
但前一位聖子尚未出發,新來的聖子還沒正式繼任,不能受此大禮,又被旁人攔下。
簾布外越來越多的教徒躁動着想要一窺聖子容顔,安岩知趣地不再過多寒暄,和醫生一起目送着那一大一小進了更裡面的休息室。
在這兒看到氈帽男孩,其實并不意外。
那樁最終被定性為“渎神”的回廊事件之後,另外兩個孩子被處以禁閉和遣返,唯獨埃德蒙逃過一切,僅被剝奪聖子候選者的身份,并未被逐出神廟。
中央教廷是菲亞蘭至尊至貴之地,無數家長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孩子送進來,哪怕隻是當個低階神官、甚至侍從;埃德蒙的家族動用了一個伯爵能有的所有關系和手段,才為他掙得一席之地,如今就算當不成候選者,能留下來做個學徒也是好的。
埃德蒙想來想去,眼下最有機會見到小聖子的地方,便是有絲光椋鳥在的休息室,于是申請在聖泉庇護所做個醫師學徒。
男孩拿着一隻小号的拂塵刷,正在清潔鳥籠。
椋鳥單腳站在樹枝上歪頭看他的動作,時不時伸過腦袋叨一口刷子上的毛毛。
呸呸呸,一點兒都不好吃。
但下次還敢。
聽見門打開的聲音,埃德蒙放下刷子:“殿下來啦!”
他的欣喜在看到跟着進來的那個高大身影時戛然而止,短暫的愣怔之後連忙行禮:“大祭司大人。”
迦隐颔首,并未應聲,彎腰把楚惟放下來。
椋鳥在這裡住了快一個月,楚惟每天雷打不動過來看它,埃德蒙也一樣。
隻要常見面,也算一種相處,楚惟雖然還是不怎麼和埃德蒙說話,起碼沒再把他當空氣,也不排斥他站在自己身邊。
本來是這樣的。但今天有迦隐在,不知怎麼的,楚惟又不理他了,徑直從他身邊走過,眼神都沒動搖一下,純白的聖袍衣角擦過他,像片抓不住的、轉瞬即逝的雪花。
埃德蒙高高興興的招呼連着被兩個人無視,尴尬地撓了撓頭,還是眼巴巴跟上去。
迦隐沒像往常那樣把楚惟送到就走,兩個孩子在那兒看椋鳥,他就坐在一邊翻翻書,好像那些晦澀難懂的符文禱言多麼有趣似的。
埃德蒙趴在桌子上,看看身邊的楚惟,再看看迦隐,有些無措。
往常和小聖子一起逗小鳥玩兒——這個“一起”是他自己定義的,對聖子來說他們隻是共處一室各做各的事罷了——的場景怎麼都覺得怪怪的。
為什麼大祭司大人不開口也能有這麼厲害的氣場啊……
明明看不見對方的眼睛,可他總覺得有一道強烈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叫他僵硬得手腳好像都不屬于自己。
楚惟沒有半點不自在,倒不如說今天有迦隐在,他比往常更放松。
他從籠子裡撿到一根漂亮的羽毛,立刻跑到迦隐身邊,一手放在後者的膝蓋上擡起頭,一手舉起羽毛,眼睛亮晶晶的。
迦隐攤開手,讓小家夥把禮物放在自己掌心中,兜帽之下的唇角彎起微笑的弧度,繼而摸了摸他的頭頂,無聲表達謝意。
看得埃德蒙目瞪口呆。
聖子殿下居然還有這麼乖被摸頭的時候麼?簡直看起來就像祖母最愛的那隻小貓咪一樣……
哎不對,怎麼能把聖子殿下比作小貓咪呢!
且不提這親子互動般的溫馨一幕放在不近人情的大祭司身上有多麼驚悚,更重要的是——
怎麼感覺這兩人光用眼神就能交流啊?這合理嗎?
再這樣下去自己本就稀薄的存在感隻會愈發隐形,很要命。
埃德蒙換了個位置,背對迦隐,試圖不去感受那道視線,咽了咽口水,硬着頭皮找話題:“殿下,那個,等椋鳥好了之後,您要養着它嗎?”
小家夥的傷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越來越不願被關在籠子裡,每次見楚惟都着急地拍打翅膀,試圖從縫隙中鑽出來。
轉眼已是三月,菲亞蘭中部的春天雖然沒有東南方來得那樣早,但總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