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發/二二章
大雪紛紛。
玄衣男子臨窗而立。
四處空無一人,隻有雪花簌簌墜落。
世界靜得出奇,玄衣男子眼神空落落的,他眸光焦點似落在窗外,又仿佛什麼都沒看見。
咔嚓。
是積雪壓折細枝的聲音。
玄衣男子猛回頭,望向床榻上的病弱公子。
他無比黯淡的眼眸,陡然泛起一簇細微火花,但很快,這點火花徹底湮滅。
三個日夜過去,丹卿還沒有任何清醒的征兆。
方才,段冽竟以為……
嘴角劃過淡淡苦澀,段冽呼出一口白汽,返回床榻。
這是他與丹卿停留在平遙城的第四天,接連兩日的雪,仿佛在人心口,覆上一層揮之不去的沉沉暗雲。
望着毫無反應的昏睡男子,段冽默默俯身,他輕手輕腳揭開被褥角落,娴熟地從中取出湯婆子,另換兩個熱乎乎的放進去。
這人一向嬌貴畏寒!
此時若能睜開眼睛說話,他定一張口,便要向他喊冷吧?!
想到那副場景,段冽眼底閃過極淺的一點笑意。
替丹卿掖好被角,段冽拎着藥材包,到屋外廊下煎藥。
他臨時租住的院落不大不小,主人在牆角種了兩株梅,頂着寒風冽雪,樹梢竟已綻出微小的紅色花苞。
席地坐在廊下的段冽,怔怔望着那點亮色,忽然出神。
從出生,他便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他的心,一直在崎岖不平的路上颠簸,始終尋不到願意真正接納他的港灣。
隻要活着,似乎就有永無止境的喧嚣與煩擾。
段冽無法想象,有朝一日,他居然會與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男人,停留在這片小而甯靜的古城。
遠離朝堂的爾虞我詐;
沒有無盡的欲望利益;
也接觸不到人心的複雜與叵測。
段冽第一次知道,
原來日子還可以這樣過。
瓦罐裡的藥湯咕噜咕噜,翻滾着水泡。
段冽用鉗子夾出兩根炭條,用小火慢慢煨着。
每次給丹卿喂藥,都是段冽最難的時候。
經過前兩次的手足無措,段冽已經積累出不少經驗,譬如将人扶起來靠在床頭後,他可以将布料搭在丹卿頸間胸口,防止湯藥從他嘴角溢出,弄濕衣服。
段冽并不是個多有耐性的人。
但不知怎麼,或許是這座小城太靜谧,又或者是他對丹卿心懷愧疚。
段冽從沒有動過氣,更沒有撂擔子不幹的想法。
有時候哪怕一碗藥浪費大半,他亦能面不改色地再去熬煎,然後再給丹卿慢慢喂。
夜漸深。
雪終于停了。
段冽走到窗前,他把留出透氣的小小縫隙,徹底關實。
回到丹卿床邊,他伸出左手,捏住他略微硌人的下巴,用巧勁使他張開蒼白的唇,放入薄薄的參片。
做好這一切,段冽吹滅燭火,直接歇在鋪有被褥的地上。
這夜,段冽久違地夢到許多人。
他像是在一個又一個虛幻的夢境裡,重新走過這漫長的二十年。
他看到挂在白绫上的母親,看到病死在床榻隻剩一具枯骨的涼王,看到無數慘死于沙場不肯合眼的将士。
最後,他在一簇簇紅梅裡,看到那張熟悉漂亮的臉。
他蒼白又瘦弱,仿佛沉眠在素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