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發/二四章
在平遙城休養小半月後,段冽準備帶丹卿回京城。
年關将至,他們最好在除夕夜前,抵達長安。
丹卿傷口還沒徹底愈合,不宜騎馬。
段冽幹脆買了輛馬車,自己動手改造。
他在馬車裡面鋪上毛絨地毯,就連内壁都釘上一層厚度适中的夾棉。
長椅段冽做的是折疊款,鋪開能當床榻,方便丹卿随時随地都能躺下休息。
接連幾日,段冽一直在庭院敲敲打打。
丹卿抱着手爐,坐在梅花樹旁觀看,偶爾還能給段冽斟杯茶水、遞個臉帕擦擦汗什麼的。
說實話,丹卿很不好意思。
寒冬臘月,段冽熱得隻穿單衣,他卻裹着兩三層棉襖,小茶幾上甚至擺滿了核桃瓜子。
這配制,就跟看戲似的。
丹卿知道,他後背隐隐作痛的傷口,是他享受這些福利的原因。
可他受之有愧!
見段冽暫停動作,丹卿忙不疊起身,他拿着幹淨臉帕上前道:“先擦擦汗。”
段冽正要接,可他雙手沾滿污穢,而臉帕白得像一團不染纖塵的雪。
“不擦了。”段冽直接拒絕道。
“你稍微把頭低一點兒,”
丹卿看出段冽的猶豫,他上前半步,舉着帕子,輕聲道,“我幫你擦。”
其實“楚之欽”生得并不矮,在大威朝成年男子裡,甚至屬于偏高類型。奈何段冽的個頭卻是拔尖兒的。
段冽眉梢挑起,他定定看着丹卿。
一滴汗水順着他臉頰下滑,倏地滾落在地。
段冽下意識的反應,自然是不妥。
讓丹卿給他擦汗,這算什麼?
他們這些日子的親密是特殊情況,是情非得已。
段冽不願虧欠丹卿恩情,但報恩什麼的,他可以把命給他,至于以身相許,呵呵,就别癡人說夢了!
段冽薄唇微抿,一些試圖敲打丹卿的話還沒說出來,衣袖忽然被人往下扯了扯。
順着這股不輕不重的力道,他身體竟意外地極配合。
等反應過來,段冽已經乖乖俯首,而丹卿的帕子,也已經觸及他額頭。
段冽:……
他意味不明地審視着丹卿。
兩人距離很近。
丹卿目不斜視,他擦汗的動作稱得上溫柔,那方臉帕沾染上他的體溫,暖乎乎的。
細風掠過。
吹起他幾根烏黑的發絲。
段冽的視線,從丹卿鴉羽般漆黑的兩扇睫毛,挪移到他天生顔色偏紅的唇。
改造馬車是體力活兒,段冽本就燥熱得不行。
他覺得丹卿的手太燙,力氣又太小。
他握着帕子的手,一會兒在他眉心碰碰,一會兒又在耳下觸觸,撓得他全身上下哪兒都癢。
不舒服。
猛偏過頭,段冽避開丹卿動作,嗓音冷硬道:“你很閑嗎?閑就回去睡覺,少來打擾我。”
語罷,重新拿起錘子,鑽進馬車裡。
丹卿舉起的手落了空,他看了眼段冽背影,不明白前一刻好好的人,怎麼就突然發起了脾氣。
丹卿隻能告訴自己,肅王殿下本就是個喜怒無常的人。
而他的使命,就是包容他,關心他,讨好他,喜歡他。
丹卿厚着臉皮,沒走。
他坐回梅花樹旁,剝了半碟核桃肉和瓜子仁兒。
等段冽忙完,立即上前獻寶。
段冽一看到丹卿充滿熱情與赤誠的雙眼,就頭疼。
他到底不是那等冷心冷肺之人。
若丹卿沒替他擋劍,他還能面無表情地把人攆走。
可現在,就算是攆,也得用婉轉些的方式。
“你吃吧,這些都太幹,本王嗓子疼。”
丹卿深信不疑,段冽最近一直都在趕工,每天出那麼多的汗,上火也算正常。
于是段冽每早每晚,都會收到丹卿沖泡的蜂蜜荷葉茶,降火清熱。
段冽心好累。
他總算明白,縱使他有一千種理由婉拒,丹卿也有一萬種方案迎刃而解。
如何才能讓丹卿對他死心呢?
向來不為瑣事所束縛的肅王殿下,最近陷入深深的困惑中。
正月初一,段冽同丹卿正式啟程。
段冽在外駕馬車,丹卿則舒舒服服地躺在裡面睡覺。
不得不說,馬車内部改造得極其用心。
哪怕路途崎岖,丹卿亦感受不到什麼颠簸。
摸着軟綿的内壁,丹卿側眸望向簾外,他眼裡忽然閃過幾絲迷茫,以及彷徨。
丹卿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似乎不夠合理。
段冽是不是待他太好了?
“楚之欽”的喜歡愛慕,段冽從未回應,看起來也不屑于回應。可他對“楚之欽”做的,未免有點多……
丹卿怔怔抱着手爐,腦袋輕靠在車壁。
對一個毫無回應的“渡劫對象”獻殷勤,丹卿不會有心理壓力。
可這位渡劫對象嘴上不說什麼,行動卻很體貼,這莫名的叫他愧疚,甚至是害怕。
馬車一路前行,途經霍州某村子時,丹卿身體又不大舒服了,總是容易吐。
段冽便暫緩行程,與他停留在一條溪河旁。
因馬車改造得舒适,四下又偏僻沒有客棧,他們就直接住在馬車裡面。
這日,天氣晴好,丹卿披着鬥篷,看段冽釣了會魚,然後順着河岸往前走,在地上撿漂亮石頭。
走得遠了,丹卿又沿原路返回。
他掌心捧着幾塊鵝卵石,有玳瑁色,有烏黛色,還有兩塊幾乎一模一樣的雪晶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