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铮似乎憔悴很多,黑發裡藏着的銀絲,比兩月前多出不少。
下巴微擡,楚铮指了指對面椅子:“坐。”
待丹卿老實落座,楚铮擡眸,目光落在他蒼白臉上,淡聲道:“瘦了。”
簡簡單單兩個字。
不知為何,丹卿突然想哭。
倘若他真是楚之欽,倘若他沒有背負渡劫的命格,他想什麼都聽楚铮的。
可惜,沒有倘若。
“肅王在忻州剿匪成功,威名遠揚,四處百姓都在傳,說那個位置,非他莫屬,你們沿路回來,可曾聽說過?”
丹卿沒料到楚铮會同他談論這個,他颔首道:“無意中聽過兩三次。”
楚铮扯扯唇:“不管這些謠言是百姓的肺腑之言,還是另有玄機。上頭那位已經心生忌憚,肅王這趟回來,日子怕是不容易過。”
丹卿眉頭蹙起,很快又舒展開來:“他會沒事的。”
“你倒是相信他。”楚铮猛将水杯擱在桌案,沒好氣道。
丹卿心知楚铮氣兒不順,也不與他辯駁。
他并非有多相信段冽,而是段冽的命格本就如此,那些艱險挫折,都隻是他成就大道前的磨難罷了。
“阿欽,告訴爹,你真的決定了?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閉了閉眼,楚铮調整好情緒,他眸光平和,仿佛隻想問個答案。
丹卿猶豫片刻,點頭道:“嗯。”
嘴角牽起苦澀的笑,楚铮滿臉無奈。
“怎麼偏偏是他?莫說哪家閨秀小姐,就算是二皇子段璧,爹也認了。但是三皇子,阿欽啊,他的路,難到出乎你想象,而且他本人的想法,你了解多少?此番你追去忻州,他又是什麼态度?”
丹卿頭垂得越來越低。
他隻是想簡簡單單渡個劫罷了,不曾想,他小小的舉動,竟會牽扯那麼多。
局勢翻湧,像楚铮這樣的臣子,隻能随駭浪而沉浮。
他的選擇,從某種角度來說,也是楚铮的結局。
頃刻間,丹卿仿佛置身于漩渦中,四周纏滿絲線。
隻要觸碰其中一根,其餘的,都會跟着顫動起來。
為什麼要保留丹卿的記憶呢?
如果他是真正的“楚之欽”,是否可以任性一些。
“老爺,肅王殿下前來拜訪。”匆促腳步聲越來越近,管家突然慌慌張張闖進來,他滿臉都是愕然,以及不知所措,“肅王還帶着滿大車的厚禮。”
丹卿和楚铮同時擡頭。
若有深意地掃了眼丹卿,楚铮起身道:“你暫且留在屋裡。”
楚铮走後,房間恢複寂靜。
丹卿盯着一豆燈火出神,楚翹偎依在丹卿身旁,有心想詢問這一路發生的事情。但少爺自從回來後,府上氣氛便怪怪的,他也跟着有些害怕。
約莫半時辰,前廳有人來請丹卿。
丹卿略有些訝然。
按照楚铮性格,應是不願他與段冽再見面。
難道他已經默許了“楚之欽”的選擇?
想到楚铮,丹卿難免心情沉重。
他從未體會過父愛,在九重天,也隻有雲崇仙人一個好朋友。
做“楚之欽”的日子雖短暫,但關于父親這個詞,丹卿總算擁有了模模糊糊的概念。
如果可以,他希望楚铮好好的。
回廊曲折,小童彎彎繞繞,将丹卿引到花廳。
錯落有緻的燈盞下,那抹挺拔背影立在博古架旁,穿着一襲出挑的銀藍色錦袍。
丹卿怔了怔。
随即反應過來,他是在凡塵,并非九重天。
這裡沒有戰神顧明晝,也沒有他殘留記憶裡的少年。
夜涼如水,燈火滟滟。
段冽蓦地側過身,他注視着丹卿,眉眼氤氲着恣意的笑,仿佛在說,“看到本王,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丹卿不覺得意外,也不覺得驚喜,他覺得這位渡劫對象很幼稚,像個幼稚鬼。
都不像初見時吓破人膽的閻王殿下了。
“你爹是不是打你了?”
“沒有。”
段冽上前兩步,他皺眉盯着丹卿看了半晌,忽然嗤道:“沒打你,那你怎麼哭?”
丹卿瞪他一眼,後退道:“我沒哭,頂多眼圈有點兒紅。”
段冽撇撇嘴:“那不都差不多麼。”
當然不一樣。
可丹卿沒心情同段冽辯論,他渾身上下散發着沮喪,除非眼瞎,才能看不見。
段冽自然看見了。
他不僅看得見,就連楚铮同丹卿說的話,他亦能猜得分毫不差。
一個嚣張跋扈處處得罪人的落魄皇子,果然不招待見啊。
段冽自嘲地扯扯唇。
“給你。”
光影晃動,銀藍色衣袖忽然漾起漂亮的弧度。
緊跟着,一串紅豔豔糖葫蘆出現在丹卿眼前。
段冽終于把藏在背後的左手伸出來,他眉梢輕挑,口吻慵懶高傲,又是那股纡尊降貴的态度:“啧,路上恰巧看到有賣的,就随手買了一串,你愛要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