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進電梯,林烈之按下通往頂樓的按鈕,友好地同屈文握手:“請多指教。希望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我們能友好相處。”
“我也希望,”屈文颌首,“如果我沒有在兩周内被暗殺的話。”
林烈之凝視着他,知道屈文是讀過了自己以前的檔案。他沒和太多人搭檔過,并且每一任都不超過兩個星期。
他的上一名搭檔申請調離的時候還是半年前,據說她在調職申請書裡花了幾千字哭訴自己的一無是處,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甚至産生了從管理局退休的念頭,方琦宇找了三個心理醫生才好歹把人勸回來。
屈文見狀推了推眼鏡,問:“不好笑嗎?”
“很好笑。”林烈之禮貌地勾了勾嘴角,用剛好能讓兩個人聽見的音量哈哈笑了幾聲。
電梯抵達了頂樓,兩人便就此告别。林烈之在蜂巢般整齊排列着的一間間車位裡找到自己的那個,意外地發現屈文正坐上他斜前方的那輛車。
他的車黑漆漆的,和他的眼鏡一個色。
眼鏡,林烈之已經好幾年沒在他們這行見過有人戴眼鏡了,他們通常不缺錢做一次既無風險也無後遺症的激光手術。或者換個說法,造夢師也不是沒有錢去換對眼球,材質可能用不上太好的,但總歸比眼鏡方便。
林烈之心不在焉地發動飛車,以H城空中道路允許的最低速度往家的方向開。
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時光已經過去,初陽正從東邊升起。陽光與五彩的霓虹燈和巨大的全息投影混在一塊兒,像是太陽已經照亮了一個晚上,并且今後也會像這般不知疲倦地照亮下去似的。
飛車鑽進密集的高樓大廈,穿過永不停歇地播放廣告的巨大光屏,上面的美女明星挂着甜美的微笑介紹最新款的造夢儀。
林烈之在一幢高樓的樓頂降下飛車,這幢建築在它的鄰居之間相對矮小破舊,但勝在清淨,整棟樓裡的住戶不超過十家,他對此十分滿意。
林烈之的家幹淨得像是毛坯房,其他造夢師會購置的提高生活質量的小東西一概見不着,甚至連家務機器人都沒有一個。除了最簡單的家具,隻有一個大書櫃和幾隻收納箱,裡頭整齊碼放着各種書籍、磁帶和遊戲之類的東西。
最值錢的或許是那個擺在卧室床頭的頭盔,銀色外殼,和一百年前建築工人戴的小黃帽有些相似,但更精緻,也更笨重。
他洗了一個迅速的澡,坐在床邊把那條機械左腿烘幹。他的這條機械腿用的是輕質金屬,經過精密的測量與計算,其重量與他原本的腿相差不大,還有餘裕搭載匕首之類的小玩意兒。
林烈之一直對這條機械腿相當滿意,除了它過于繁瑣的護理步驟。
那之後他抓過床頭的簡易造夢儀扣在頭頂,拉上被子倒在了床上。
意識迅速下沉,一片漆黑之後,雪白的光點在視野中浮現,泡沫似的彙聚一處。林烈之眨一下眼,再睜開時,他已身處于一片森林之中。
林烈之沒有見過森林,早在他出生之前,那些綠色的龐然大物就同它之中的所有生物一起消亡在輻射對萬物一視同仁的摧殘裡。
為了将這片森林雕琢得完美,他翻看了所有能找到的資料,那本售價超過一千元的植物圖鑒被他翻得掉了頁,現在正安靜地待在書櫃的角落養老。
他在樹底坐下,拾起一片落葉,用指腹描摹它生機勃勃的葉脈。
如果是明烑,可以把它們做得更好。
林烈之的影子在這時動了一動,他似有所感地垂眸,笑道:“小貓。”
影子以不符合光學理論的姿态在草地上投成一個豹形,花豹從影子裡鑽出來,貼着他的小腿蹭了蹭。
林烈之拍拍兩腿之間的地面,花豹聽話地趴在他身前,讓他從頭撸到了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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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屈文的第一次合作很快到來,他們需要進入一位老人的夢塔,幫助他離開噩夢。
在這個全民沉溺于夢境的時代,人類起碼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夢裡度過,窮人用幾百塊錢在二手市場買最劣質的造夢儀,富人花高價維護在二十四小時運作的同時能保持人體機能的造夢艙。年滿七歲的孩子,隻要精神正常,造夢儀便會成為他們最親密的玩具。
沒有人想一天到晚待在現實裡,面對這個經曆過幾次世界大戰的,滿目瘡痍的,塞滿鋼筋水泥的冰冷世界。
夢之塔管理局的工作便來了。林烈之所屬的警衛司便負責進入使用者的夢塔,将人們從那些由故障或是幹脆一開始就質量不過關的造夢儀引發的夢塔混亂中喚醒。
而那些在他人的夢境中也能行動自如的人們,便被稱為“造夢師”。管理局的造夢師主要集中于警衛司和讨伐司,從地位來說,後者比前者略高一個級别。剩下的幾個司則負責後勤工作。
“這次的任務對象一百一十六歲,男,”屈文在虛空中敲敲打打,像是在處理什麼文件,“配偶和子女均已死亡。我們需要先針對他的狀況分配一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