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指揮使大人還喜歡幹這等強盜勾當。”
揚鞭聲音清脆,馬車悠悠跑了起來,沈文譽撐着下颚望着窗牖外,看道路一點點後退,逐漸駛離皇宮。
他與裴止棄面對面坐在馬車中,馬車空間不大,底部鋪了柔軟的絨毯,伸個腿就要挨着對方的,于是兩人盡量收了腿,人為艱難地割出一條小楚河漢界。
這樣狹窄的距離,空氣不流通,呼出的氣息染上體溫,顯出幾分燥熱。
裴止棄:“老本行,偶爾做做。”
沈文譽循聲看過來:“?”
見沈文譽認真打量着自己的臉,想要找出“強盜”二字,裴止棄唇角勾了勾,卻沒有笑:“小時候為了活,和流浪狗搶了一段時間的垃圾。會很驚訝嗎?”
沈文譽此人,在别人面前風度翩翩,端的是溫良恭儉讓五好青年,在他面前卻風涼到有些刻薄。
而在裴止棄的印象之中,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還并非如此,态度的轉變是從知道他的名字那一刻開始的。
或許他的名字和身份就是厭惡的源頭。
裴止棄自覺這是個嘲諷的好時機,于是洗耳恭聽接下來的壞話。
卻沒有等到。
沈文譽隻是瞥了他一眼,然後淡淡地移開了視線。
他今日穿的樸素,長發如水墨細細鋪陳,愈發襯得膚色如玉。眉眼如畫,精緻得過于虛僞了,裴止棄莫名覺得,這人内裡的骨架和血肉都是空的,隻是裝出來給人看的。
這樣的賞心悅目,又這樣的死氣沉沉,恐怕任誰都不會将他視作威脅。
裴止棄斟酌半晌:“你……”
沈文譽聽明白了裴止棄的言下之意,有些好笑:“怎麼,不習慣?你很希望從我這裡讨兩句罵來聽聽?”
那虛假的空殼感略微被沖淡了一些。
“敬謝不敏了,”裴止棄聳聳肩,“暫時還沒有這種趣味。”
沈文譽短促地笑了一聲。
就在氛圍略微松緩下來的時候,裴止棄慢慢湊了過來。
這樣近的距離幾乎可以看清楚睫毛的走向,本該是暧昧滋生的溫床,可惜裴止棄的逼問絕對算不上溫和。
他盯着沈文譽,好聲問他:“沈大人,我還有個問題想請教。”
“——你怎麼知道我那日會去你的狀元宴?”
原來在這兒等着呢。
沈文譽聞言,瞳孔微微放大,露出很驚訝的表情——隻是這驚訝因為過于流水化而顯得有幾分敷衍,“指揮使這是什麼話?我怎麼知道你會來,難道我會未蔔先知不成?”
裴止棄往後一仰,不那麼正經地把玩起手中玉佩,撐着下巴同他說話。
“這一場局做得這麼好,官也升了、皇帝與皇子的隔閡也有了,更是讓我惹了一身腥臊,我當時若是不來,大家喝酒喝盡興了,豈不是個無聊至極的宴會?”
“文譽啊,費勁心思踩我頭上,對你究竟有什麼好處?”
不知道是不是北人說話的習慣,他會将名字念得很長,略有含混,尾字的輕音好似歎息,好像真的拿他沒有辦法的樣子。
沈文譽乜了他一眼,白襪白靴的足順着毛絨絨的毯子,緩緩挪到裴止棄的腳邊。
車輪恰巧碾過石子,車廂晃動一下,沈文譽那價值不菲的靴子就挨到了裴止棄的。
他就這麼輕巧的、帶着試探性地蹭了蹭男人那雙深黑的皂靴。
“說笑了,怎麼算踩呢。”足尖摩挲,分明隔着鞋子,也感受到了某種含糊的癢。
沈文譽不走心地笑了一下:“頂多算是試探吧?”
裴止棄自打上馬車以來一直正襟危坐,眼下也面不改色,好像隻是毯子成精之後在他面前晃了幾下。
“......那還真是裴某的榮幸。請問沈大人試探出了什麼?”
畢竟試探的結果是險些被冠上結黨的罪名,不僅如此,還可憐見的搭進去三個月俸祿,裴府上下都得勒幾天褲腰帶,誰聽了都笑不出來吧。
沈文譽沉思半晌:“試探出了将軍是個好人?”
“所以你承認此事是你一手策劃?”
裴止棄面上閃過一絲狠色,目光瞬間沉了下來。
“好冤枉啊,”沈文譽聲音很輕,又帶着幾分挑釁的睨視,“分明我隻是順着大人的意思來說的,大人總是這樣一面之詞可不好。”
“……”裴止棄啼笑皆非,“但我可不算什麼好人。”
“怎麼不是呢?”沈文譽動作熟稔地給自己沏了一杯茶,“一點指縫裡漏出來的虛職就能收買一隻為主子出生入死的忠犬。族人流離失所,裴大人倒是珠玉傍身,若問起來,是不是還不知道北人在京城就是玩.妓?救我是好人,為陛下效勞當然也是好人。裴大人是人盡皆知的大好人啊。”
後腦磕在廂壁上發出沉重悶響。
沈文譽手被男人快而猛地攥住,滾燙的茶湯濺出來幾滴。茶杯脫了手,無聲地落在車闆上,流出來的茶液徹底玷污了價格不菲的地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