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甲之下的肌肉線條流暢而張力,帶着獸類特有的爆發感。
“咻——”
箭羽破空嘯響,在沈文譽冰藍的瞳孔中映出尖點,氣流如分海般層層往兩邊鋪去,一時間萬籁俱寂,廣闊天地中隻有箭羽在急遽逼近,眼見着就要沒入血肉之中。
沈文譽連眼睛都沒有眨。
綢軟青絲叫利風撩起,紛飛如瀑。
——銳利的箭镞沖勢不減,铮然釘入他身後的木靶中!
由于力道可怖,那箭末的猛禽翎羽還震顫不休,帶着令人目眩頭暈的嗡鳴之聲。
“好乖。”裴止棄随口誇了一句,聲音聽不出什麼起伏,“你過來做什麼?”
沈文譽沒回。
“你最好挑好了話再說,”裴止棄再度搭弓,“我現在心情不是很好。”
生死邊緣走了一遭,沈文譽也看不出什麼劫後餘生的慶幸。
隻在這句警告後終于動了,擡步走向裴止棄,閑逸得像在自家後院裡遛彎。
他湊上前,截了裴止棄的手,手指搭在他拉弓的手背上——十指細長而瑩白如玉,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少爺——示意裴止棄把這根箭給他。
“裴止棄,”沈文譽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你字什麼?”
裴止棄沒想到這人開口第一句話是這個,自上而下睨他一眼,喉結微微滾動。
“字無,”裴止棄道,“徒勞無功的無。”
沈文譽便拿着箭,在沙地上寫了個“無”字,狀元郎吃飯的工夫沒落下,字帶着勁瘦筋骨,橫撇轉折和人一樣漂亮得要命。
“裴無,”沈文譽薄唇開阖,念了一遍,點評道,“好不吉利的名字,誰同你取的?”
被說名字晦氣,裴止棄也沒惱,輕笑一聲,“族人起的,”他道。
“我自幼父母雙亡,吃百家飯長大。他們把我當自己的小孩養,費盡心思疼愛,便是流亡中也沒有少過我一口吃的。說無也好,無退路,那便無不勝。”
裴止棄明顯不願多提,三言兩語說完了自己的名字來源,然後見沈文譽若有所思地點頭。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聊閑天?”裴止棄反問,“我不奉陪這個。”
“裴大人好難約,”沈文譽随口地抱怨一句,看着他,“那我們聊點别的?”
裴止棄直覺沒有好事。
他與沈文譽見過的幾回都是以不歡而散告終,兩人之間互相不對付,真談什麼大抵也是話不投機。即使不得不承認,除去其他,這人的長相實在是他喜歡的類型。
“當朝兵權三分,兵部幾番被削弱,職位虛置,名存實亡;樞密院的樞密副使、同知分别為溫懷松,顧逸,二家聯姻,形同鐵闆一塊;而中央禁軍分殿前司和親衛軍,親衛軍直屬皇權,更得恩寵,殿前司的調、統兵權皆不在你的手上,偌大朝廷,裴無,你隻是一個吉祥物的存在。”沈文譽一字一頓。
“吉祥嗎,”裴止棄反問,“吉祥嗎?我還以為是晦氣物,是一灘淤泥,繞不過去隻能被迫踩一腳,還要捏着鼻子忍受。”
“他們當你吉祥啊,”沈文譽睨了他一眼,“看你四面楚歌有趣,看你腆着臉有趣、寸步難行有趣、隐忍有趣,都喜歡逗你玩呢。”
“沈文譽。”
裴止棄官話不錯,但咬字略微有點含混,尾音經過唇齒輾轉遞出輕飄而危險的氣息:“最後一次。再惹我有你苦頭好吃。”
沈文譽笑了笑,濃密如簇的睫毛略彎,歪了歪頭,一點不當回事的“好啊”承諾。
裴止棄看着他心道,寵與嬌真的将他養壞了,這樣膽大妄為的性子。
“如果你想往上爬,那便隻能與兵部尚書魏延合作,而魏延投誠清流黨,與以溫黨為首的世家向來不和。
“蘇臨爆炸案與世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你與我同去,我要查,但查的不隻是這個。事關你族人,有許多事情我不好表明立場,容易惹來懷疑,得你來做才好。若我猜測為真,結束後,清流那邊自會信你誠意。”
無可指摘的誘人條件。
清流對待外族的态度更為溫和,北人定居的事情也是在那幾人的力争裡定下來的,與他們合作确實是不二選擇。
裴止棄早便有過這個想法,隻是迫于被監視,行動幾經停滞。
裴止棄眉眼峭利,是涼薄的長相,偏偏眼睫濃長還帶點卷,光打不進瞳孔裡,顯得視線愈發沉郁漆黑。
他就這麼目光沉沉地看着沈文譽。
心想,啊,現在開始哄.誘我。
“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沈文譽将箭镞抵在裴止棄胸前護具,順着輕輕滑下來,然後精準停在左心位置。這種隔靴搔癢之感讓裴止棄覺得自己好像被小動物碰了碰。
沈文譽的唇角是勾的,眼底的藍卻冷到像是化不開的冰。
郁火堵在他的心口,無時不刻不在折磨他,閉上眼就要想到那顆跳動的心髒。
“祝今宵同我說了,上貢之人宣稱自己因貪污被撤職是冤枉的,而據我探子來報,他可是貨真價實地貪了幾筆呢。”
沈文譽垂下眼睫,語氣帶着幾分不谙世事的天真,“撒謊之人吞針,我想要剜出他的心髒,應該也不過分吧?”
裴止棄有些意外地揚眉:“怎麼恨成這樣?”
“因為我心情不好,裴止棄。”
沈文譽微微笑着喊他名字,“我心情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