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音辘辘,馬車颠簸,正是行至途中。
為方便交談,沈、裴二人與範钰同乘一輛馬車。
從範钰口中,又得知了一些消息。
蘇臨知縣許汾是十裡八鄉出名的狗官,據稱嗜貪如命,百姓談及他名字都忍不住呸兩聲,罵一句豬狗不如的東西。
蘇臨礦業發達,農業自然受了影響,耕地的農民被官兵強行拉去挖礦,許汾為讨好陸氏,便将礦産的稅收一降再降,兩人蛇鼠一窩,一拍即合,開始沒日沒夜開采地礦。既如此,虧空的稅收自然要從農業那邊收,百姓交不上來,又選擇自願為陸氏做活,不要分毫工錢。
于是蘇臨農、礦發展愈發畸形,陸氏愈發壯大,成了一方土地的龍王爺,上繳足夠的錢稅保許汾為官,得以長久穩固勢力。
朝廷收了錢也懶得管事,又或者說是知道,但對其腌臢手段視而不見。
如果不是此次有人拿了鲛人禮得以直接入宮面聖,礦洞被炸一事想必早就被按下,叫數百條人命和無法訴說的怨恨一同,沉入曆史厚重無聲的長河中了。
“聽這話音,您認識那入宮面聖之人?”沈文譽打斷道。
面紗摘去,他拿松脂簡單捏了五官,原本流盼生輝的風姿被掩了大半,顯得整個人平平無奇,可看久了,那雙眼睛透出的靈韻依舊奪人心魄,讓人不得不感慨這樣一雙眸子怎就長在了這般平淡的臉上。
他不精于易容之術,隻能做到此,但應付範钰等人應當是足夠了。
範钰被問了話,似乎沒想到沈文譽會在意這點,下意識愣了愣,旋即短促地笑一聲:
“……哈,您說符尺霜?我當然認得。
“這人同我交談過兩次,那時他還是蘇臨的一個小主簿,替知縣幹些文書、戶籍登記、糧稅征管一類的小活,後來他呢說要與我合作,揭穿許汾做的那些醜事,我當然樂得看陸氏倒黴,結果等他韬光養晦幾年,等來了他主簿職位被撤的消息。後來也就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沈文譽聽了,沒說什麼。
馬車造型華麗至極,内部寬闊,倚背和地面都鋪了柔軟的毛貂,光是範钰屁股底下的那點皮毛,都可供幾戶平民一個月的開銷。
車轅刻滿了着精美的花紋,在道路上留下的轍痕都透着奢靡不凡的氣息。
範钰不解道:“您問這個做什麼?”
沈文譽搖了搖頭,“随便問問。”
他似是身子有些不适,順勢靠在他那侍衛的肩上,将臉往男人肩頸埋去。僅不過略微動了動,裴止棄就極自然地低過頭去,含混問:“怎麼了?”
距離已經很近了。
範钰看向兩人的眼神愈加暧昧促狹。
他用宅子裡養着的五個妓.女發誓,這兩人的關系絕對算不上清白……
就這麼想着,對上了裴止棄漫不經心瞥過來的視線。
裴止棄習慣斂下眼皮看人,雙眼褶刻得極深,這樣鋒利的長相自然和平易近人扯不上關系,于是态度總透着微妙的不耐。
他手掌按在沈文譽的發間,動作分明帶着控制欲。
不知道為什麼,範钰說不上地害怕這個黑衣男人。
上次被他威脅到生命可能算一個原因,但更多的,像是來自動物趨利避害的本能。
過人的身體機能、英俊到懾人的五官輪廓、抑或是兵戈殺戮搓磨出的危險性……
裴止棄帶給範钰的感覺就像是飼養猛獸。
無論此人裝得有多低調無害,是否在籠子裡動彈不得,隻要不小心觸及到了令他不爽的點,哪怕他不發一言,之後任何動作都可能會是暴起傷人的前兆。
範钰讪笑兩下,手簡直不知道該往哪放,于是“非禮勿視”地将目光移開。
裴止棄松了力,用眼神問少爺怎麼了。
沈文譽借着身形遮擋,示意裴止棄攤開手來,在他的掌心中寫下幾字:
說謊,别信。
裴止棄:“…………”
就為了說這個?
他都快要搞不明白這人到底是缺心眼還是假正經了。
又是貼在人懷裡又是用手指在别人的掌心裡寫字,一邊不讓碰,一邊做出些遠超社交禮儀的舉動,還要用那小鹿似的眸子看過來,帶着不解和催促,問他明白了沒有。
裴止棄于是歎一口氣,“明白了。”
範钰無利不趨,又貪生怕死至極,那時符尺霜隻是一個小小的主簿,飽受掣肘,能帶給他的幫助幾乎沒有。
合作?他憑什麼會相信一個嘴上雄心壯志,實則一無所有的廢物?
憑他能撐船的肚子嗎?
裴止棄聽個話頭就明白了,自然不消多說。